《幸福还未到来》讲述成都姑娘苏曼与情人、朋友爱恨痴缠的故事。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展示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女性的精神特质。她们从女孩成长为女人,其间血淋淋的爱与痛、生存的压力、精神的窘迫和执拗的追寻,个中况味五味杂陈。小说强调了北京、上海、成都这三座城市的人文环境对人灵魂的淬炼。每位女性或多或少能从中体察近在眼前却恍若隔世的近二十年来的精神轨迹。
小说文字灵性十足,其中人物理想和命运的交织抗争赋予它与众不同的品质。它把成长的烦恼,青春的忧伤、叛逆,宿命和面对世俗生活的无奈提升到文学层面,让很多平素难以言传的生活内涵、情感经历折射出独具个性的美感。它在理解普通生活和情感的同时,依稀看到作为“精神悬念”的理想的光芒。作品中的“她们”追求理想,却也承受着它带来的痛苦和伤害。
刘晓村,1969年生于成都,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先后供职于四川作家协会《星星诗刊》杂志社、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杂志社。著有长篇小说《蚀城》(作家出版社),担任多部影视剧编剧、文学策划,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戏剧评论、人物专访等作品近百万字。
波 澜
野 游
远 行
上 海
迷 恋
冷 月
成 都
春 寒
苦 夏
沉 溺
雨 季
重 逢
放 逐
荒 芜
流 逝 波 澜
野 游
远 行
上 海
迷 恋
冷 月
成 都
春 寒
苦 夏
沉 溺
雨 季
重 逢
放 逐
荒 芜
流 逝
禁 锢
离 去
北 京
岑 寂
初 雪
结 局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对我而言已非常遥远。那个时候我没有预料到有一天我会淡忘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正如我从未想过衰老会真正来临。随着年华老去,我更固执地隐居在内心,外面世界的吸引力越来越小。有一天,我坐着空空无人的公共汽车从郊区返回。汽车驶过一条干涸的河床时,上来一个娇小的女孩。她摘下帽子、围巾,面对大量的空座位,似乎犹豫着该坐哪里。她严肃地看了看我,背对我在前排坐下。女孩的眉眼神情让我一颤。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吴敏静,她独自坐着夜车顽固地寻找着什么。
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搅和着漫天尘土,偌大的城市逐渐消失在褐灰色的雾障后面……吴敏静出现在我多年前的记忆里,她不可避免地成为虚构。
接到成绩通知单那一刻,飘着细雨,她站在屋檐下,任雨水洒落到脸庞,心里开出一朵花来。就要去远方,梦寐以求的事情居然即将实现,她好像听到了远方海浪的声响。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愿望即将垂降给自己。而在此前,足足有十一年的日子在做白日梦,和漫长沉重的梦幻相比,这一刻来得多容易啊!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有些雾气的雨天,远处教学楼的屋顶烟囱仿佛有烟飘出,慢慢地向云层低矮的天空飞去。越慢越好,免得承受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她将两手插在淡蓝色棉布连衣裙口袋里,嘴角情不自禁地翕开,嘴唇俏皮地上翘着。她笑了。
班主任老师到处找她。同学们三三两两围拢在教室里,高声大气地彼此看着成绩单。班主任看见她,推开周围的学生,招手叫她过去。她羞怯地站在老师面前,脸色红润,看上去比她十八岁实际年龄小很多。班主任没有她那么兴奋,他甚至有些不悦,他说她是高86届文科班最遗憾的考生。她微笑着摇摇头。她的高考成绩可以上北京大学,但她为了更笃定,填志愿时报了上海的这所大学。她的成绩可是远远地高出这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班主任老师叫她快些回去告诉父母。他们一定等急了。
正是暑假期间,校园里静悄悄的,很冷清,雨天甚至有些凋零。吴敏静在这个中学待了六年,说什么也有些厌倦了,今天看看校园,她有些伤感。她少有在假期来学校,没有了学生的学校显得有些可怜。连平时她最喜欢的葡萄架下的小花园也没那么好看,小里小气。操场就更简陋,空荡荡,在雨中像块废弃很久的土地。篮球架油漆斑驳,长满铁锈,投篮筐歪歪扭扭。远远望去,昏暗天色下灰色的两层办公楼像监狱的房子。不对不对,怎么这么坏的比喻,她想。总之,她看着熟悉至极的校园,有种庆幸而解脱的感觉。
细雨柔弱无力地飘上几颗。吴敏静没带伞,雨滴到连衣裙上,她一个寒战,浑身激起鸡皮疙瘩,她觉得舒服极了,慢慢往校门走去。“吴敏静!等一下。”后面有人叫她。黄准跑过来。他脖子上吊挂着书包,三两步蹿到她面前给她撑伞,气喘吁吁地说她突然就不见了,亏他跑得快!“考起上海的大学就不想理人了哇。”他说。吴敏静讲根本没看见他。黄准笑道:“晚上到人民电影院看电影嘛。”她将伞收起,雨已经完全停了,伞面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她把伞递给黄准,问他为啥非要今天看电影。黄准接过伞,塞进书包,叹口气,将书包抛起又接住,“晓得还有没有时间噢。你到上海读书,我在成都,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吴敏静将手在连衣裙里紧紧夹住腰,腰被捏得细细的,无意中勾画出好看的腰线,她笑说:“你考上川大还自卑?”黄准又将书包吊在脖子上,“自卑,咋个可能……你才拿到通知书就不想和我们耍了。上海又咋子嘛,又不是没去过。”吴敏静看了看黄准,他俩从初中起就一个班。高二划分文理科,她报了文科班,黄准理科成绩更出色,却也同样报了文科班。到了文科班,吴敏静连续两年都是全班第一,黄准却落到十名左右。她早知道黄准被川大日语系录取,却没有单独去祝贺他。吴敏静沉默片刻,才说:“过两天我们去看电影,我到你们家喊你。你不要来喊我,免得我妈大惊小怪。”黄准抠了抠耳朵,不屑地说:“你都是大学生了,不要随时妈不离口。我妈早就管不到我了。她本来想我学法律,我就是不干,她还不是干想到。”吴敏静大步跨过校门,因为是假期,校门关着,只留门洞。黄准和吴敏静挤着要过去,吴敏静个子不到黄准肩头,她退后一步,说:“你过你过。挤啥子挤。”黄准一只脚已经跨过门,马上跳回来,笑道:“你早点给我说哪天看哈,我好去买票。”吴敏静点点头,黄准高兴地往校园里跑去,边跑边喊:“咋忘骑自行车了呢!你先走,我来追你。”
黄准跑远了,吴敏静出了学校,她拐到另一条道上。黄准没追到她会奇怪,会着急,可她就想自己待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她想完全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