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的中国:密约下的中东铁路秘史》是著名作家阿成的随笔集,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他乡的中国:密约下的中东铁路秘史》讲述中东铁路的历史以及它的建造对于哈尔滨这座城市乃至中国产生的影响。《他乡的中国:密约下的中东铁路秘史》作者以抒情的笔致给你讲述有关哈尔滨来世与今生的故事。
《他乡的中国--密约下的中东铁路秘史/六书坊》编著者阿成。
本书导读:19世纪末20世纪初,几乎在一昼夜之间,中东铁路上火车就拉来了数万计、十万余计的外国人。到了1922年,黑龙江的俄侨已达20万人之多。这是根本无法遏制的移民狂潮。他们在这座生态之城里造房子.建工厂,修码头,盖教堂,木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了.砍树的狂潮几乎成了这些外国人的一个毫无限制的盛大节日。房子一排排地建起来了,工厂一个也接一个地建成了,码头、教堂、商家、会馆、银行、车站、桥梁、学校、饭店、兵营,等等,全都像魔鬼一般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洋人们在疯狂地砍树热潮中.从布满榆树老根的地底下挖出了许多金银饰品、各种器皿和先人的尸骨,以及腐烂的棺木。难怪有学者将“哈尔滨”译为“快乐的墓场”或“艺术的陵墓”。
秋天让哈尔滨这座城市变得妙不可言。正如古人邀友出行笺中所说的那样,“大好秋光,何不一游”?这样的日子是不可以在家里枯坐的。
漫步街头,看被秋风染成多彩的树叶,层层叠叠,婆婆娑娑,舞蹈在溅水般的阳光之中,妙曼的形态真是让人沉醉呵。的确,漫步与回忆是孪生姊妹。先前,侨居在这座城市里的外国人很多.是那条中东铁路把他们拉到这座新兴的城市,并开始了他们全新的生活。毫无疑问,一座新的城市诞生常常令人始料未及,原本设计当中的一个铁路小站,几乎在一夜之间,在火车的抵达与始发的往复之中,神话般地繁荣起来。最早,“哈尔滨站”的发车“铃声”不过是吊在一株百年老榆树上的一节铁轨。站上的人用铁棍敲击它,并吹起尖利的哨子。附近的人就知道有火车离去或者抵达。
的确,中东铁路的铺设,使得哈尔滨成为了一座洋味十足的城市,在城市里到处都是外国侨民,据1913年的人口统计,在68549人的总人口中,俄罗斯人34313名,占全城总人口的一半,中国人23537名,犹太人5032名,波兰人2556名,日本人696名,德国人564名。这里我们可以看朱自清先生在写给叶圣陶的信中是怎样“介绍”哈尔滨的:
圣陶兄:我等八月二十二日由北平动身,二十四日到哈尔滨。这至少是个有趣的地方,请听我说哈尔滨的印象。这里分道里、道外、南岗、马家沟四部分。马家沟是新辟的市区,姑不论。南岗是住宅区,据说建筑别有风味,可惜我们D时,在没月亮的晚上。道外是中国式的市街,我们只走过十分钟。我所知的哈尔滨,是哈尔滨的道里,我们住的地方。道里纯粹不是中国味儿。街上满眼是俄国人,走着的,坐着的:女人比哪儿似乎都要多些。据说道里俄国人也只十几万.中国人有三十几万,但俄国人大约喜欢出街.所以便觉满街都是了。你黄昏后在中国大街上走(或在南岗秋林洋行前面走),瞧那拥拥挤挤的热闹劲儿。上海大马路等处入夜也闹攘攘的,但乱七八糟地各有目的,这儿却几乎满是逛街的。这种忙里偷闲的光景,别处是没有的。这里的外国人不像上海的英美人在中国人之上,可是也并不如有些人所想,在中国人之下。中国人算是不让他们欺负了,他们又怎会让中国人欺负呢?中国人不特别尊重他们,却是真的。他们的流品很杂.开大洋行小买卖的固然多,驾着汽车沿街兜揽乘客的也不少,赤着脚爱淘气的顽童随处可见。这样倒能和中国人混在一起,没有什么隔阂了。也许因白俄们穷无所归,才得如此;但这现象比上海、沈阳等中外杂居的地方使人舒服多了。在上海、沈阳冷眼看着,是常要生气,常要担心的。
这里人大都会说俄国话,即使是卖扫帚的。他们又大都有些外国规矩,如应诺时的“哼哼”.及保持市街清洁之类。但他们并不矜持他们的俄国话和外国规矩,也没有卖弄的意思.只看做稀松平常,与别处的“二毛子”大不一样。他们的外国化是生活自然的趋势。而不是奢侈的装饰.是“全民”的,不是少数“高等华人”的。一个生客到此,能领受着多少异域的风味而不感着窒息似的;与洋大人治下的上海,新贵族消夏地的青岛,北戴河,宛然是两个世界。
但这里虽有很高的文明,却没有文化可言。待一两个礼拜,甚至一个月,大致不会叫你腻味.再多可就要看什么人了。这里没有一个像样的书店,中国书外国书都很稀罕;有些大洋行的窗户里虽放着几本俄文书,想来也只是给商人们消闲的小说罢。最离奇的是这里市招上的中文.如“你吉达”、“民娘九尔”、“阿立古闹如次”等译音,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也难怪,中等教育,还在幼稚时期的,已是这里的最高教育了!这样算不算梁漱溟先生所说的整个欧化呢?我想是不能算的。哈尔滨和哈尔滨的白俄一样。这样下去,终于是非驴非马的畸形而已。虽在感着多少新鲜的意味的旅客的我,到底不能不作如此想。
1946年4月28日,哈尔滨成为新中国第一个获得解放的大城市,为解放东北乃至全国做出了重要贡献.1950年2月27日,毛主席称赞哈尔滨为‘‘共和国长子”。
我就是在这样的思绪当中漫步于街头,并萌发了买秋林列巴面包和红肠的念想。买正宗的秋林面包和红肠是需要排队的,我便排在了队伍的后面。排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老年妇女。我们聊了起来。当我知道她从香坊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点意外,她解释说.她家原来就住在附近,住了三十多年,后来才搬走的。
我说,您是老户了?
她说,我家老头子正在做苏波汤呢?都事先把洋白菜、柿子、土豆和牛肉弄好了。
我说,恐怕还得加点洋茴香和桂叶吧?
她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洋茴香可不好弄了。
她接着又说,现在的西餐馆卖的苏波汤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排队,我知道,她是铁路职工。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都在铁路上做事。是啊,这座城市的老人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铁路员工,或是家属。在这座城市刚刚诞生的初期,几乎百分之八十都跟铁路有着密切的联系,或者在铁路上做事.或者间接地与铁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初这座城市的建筑理念就是以铁路为主,以城市为辅。我的爷爷在中东铁路修建的时候,就是铁路上的工人。后来升为机务段的工头。我的大伯、三叔和四叔都在铁路上做事,不仅如此.大伯还是一面坡铁路地下党小组的组长。四叔是地下共青团的书记。我的岳父和两个内弟都在铁路上做事,我的两个女儿就在铁路念的小学和中学。可以说.在当年闯关东的人绝大多数都成了铁路职工,或者亲属。只要你走在这座城市里.你永远不会忘掉一个基本的事实.这只是中东铁路的一个站。这里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中东铁路和那些铁路专用线、铁路桥在这座城市里穿行盘绕.俨然是一场活生生的,没有编剧的铁路话剧。在这场话剧当中,布景在不断地丰富,街道不断地延长.餐饮不断地扩大.生活愈发地绚丽多彩……
我出生在黑龙江的一面坡镇,是一面坡中东铁路医院的一位俄国女医生给我接的生。于是,我的出生就具有了某种戏剧性。当然,俄国女医生并没有希望我写一写中东铁路,但是这种冥冥之中的使命感,却像桃花一样灿烂地开放在我的心灵里了。
我知道,对哈尔滨这座城市史的认识与研究.一些学者、学人.包括业余的地方史的“舞史者”,研究来源于大多相关的历史资料和学术文章,即从文字到文字,然后再生发文字。后来者,又在生发的文字上再生文字,文又生文,字又生字,文文字字,无穷匮也。我略不同,我当然也要看一些相关的、有价值的、可信赖的历史资料,但是,毕竟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我常说,“我是看着这所城市长大的”。“是抚摸着这座城市,在街道上行走的。”换句话说,我是一个践行者.所以我会自信且自豪地将我的感受,所闻所见.包括所思尽可能轻松地讲叙出来。更生活化一点。是的。一个人的讲述也是历史的构成部分。自然是一个人的生命史与一个人的经验。然而我并不想在本书中牵扯出更多的历史背景,这项繁杂的、枯燥的、努力地将死灰复燃的痛苦(亦令普通看客痛苦)工作,还是留给那些我敬重的,长年与故纸堆为伴的史学家去做罢。
备聊一格。是为序。
第一辑 岁月凝固恒久的绝唱
密约下的大清东省铁路
变成西味的田家烧锅
毁灭与创城的起始点
火车站使城市结构发生变化
悲情哈尔滨。老票房子”
白毛将军府
特别的驿站:铁路中心医院
铁路派生出城市的街道
永远的铁路房
犹太老房子
迷人的铁路小二楼
百年铁路小站
第二辑 中国的他乡
蒸发了的圣·尼古拉教堂
一个人的圣母领报教堂
圣·索菲亚教堂
温暖的小基督礼拜堂
极乐寺的证明
情系本刻楞房
寻找德国驻哈尔滨领事馆
亢奋的法国驻哈尔滨领事馆
英国驻哈尔滨领事馆
内敛的丹麦驻哈尔滨领事馆
耐人寻味的美国驻哈尔滨领事馆
古怪的日本帝国总领事馆
意大利驻哈尔滨领事馆
庞大的苏、俄驻哈尔滨领事馆
第三辑 风吹不散的永久记忆
中国的第一部电影‘桥)
大石头房子
意在维权的道台府
哈尔滨的西餐
秋林公司
马迭尔的。滋味”
重现莫斯科商场
铁路文化宫
康季莲娜乐器店
铁路江上俱乐部
格瓦里斯基私邸
斯基德尔斯基私邸
附录1 东清铁路大事记
附录2 中东铁路沿线各站
先前,在哈尔滨这片辽阔且水草丰美的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参天遮日的榆树,因此有人将哈尔滨形象地喻之为“榆都”;在那些像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的榆树的枝叶上,栖息着数以千万计的乌鸦——当地的哈尔滨土著是将乌鸦奉之为他们的保护神的,我便亦以诗者的情怀将哈尔滨称之为“乌鸦之城”。
在19世纪末,一位来到这里考察的俄国的铁路女工程师斯·叶阿说,这里的“每棵榆树都是一座墓碑的艺术陵墓!”是的,她说得一点也不错。先前,这里的土人死后,按照当地的风俗都要埋葬在榆树之下的——即埋葬在乌鸦之神的脚下——这,就是这座城市最早的“房子”。先人死后住在这种奇异的房子里,他们的魂灵不仅可以得到神鸟们的庇护,还可以化做乌鸦与神灵对话、交流,与神灵同在“白山王气,黑水霸图”的空中自由地翱翔——死亡在这儿是快乐的。
我小时候,哈尔滨的城市里还有相当多的榆树呢,行走其间,无处不与之“结伴而行”,似走在“森林之都”的德国一样。在那些高大的榆树枝桠上仍然有很多的、数不清的“老鸦”窝,当乌鸦们飞起来的时候,俨然乌云,遮住了城市的半个天空。它们一边在空中飞着,一边啊、啊地叫着。市民们仰着头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像勇士一样的飞,灵魂中总有一种凄凉、悲怆、失落的感觉,先辈们的骁勇与强悍化作了鸦阵,眷恋地盘旋在故土的上空而久久不愿离去啊……
逝者如斯,而今这儿已经看不到那种壮阔且神秘的景观了。曾经的生态之城里的榆树,差不多都被砍光了,那些负载着先人之魂灵的乌鸦们已所剩无几,它们大部分都飞走了——那迷人的鸦阵,仅仅是偶尔出现在老人们的梦乡之中,在梦的故乡里抚慰后人伤感的心喽。
19世纪末20世纪初,几乎在一昼夜之间,中东铁路上火车就拉来了数万计、十万余计的外国人。到了1922年,黑龙江的俄侨已达20万人之多。这是根本无法遏制的移民狂潮。他们在这座生态之城里造房子,建工厂,修码头,盖教堂,木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了,砍树的狂潮几乎成了这些外国人的一个毫无限制的盛大节日。房子一排排地建起来了,工厂一个也接一个地建成了,码头、教堂、商家、会馆、银行、车站、桥梁、学校、饭店、兵营,等等,全都像魔鬼一般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洋人们在疯狂地砍树热潮中,从布满榆树老根的地底下挖出了许多金银饰品、各种器皿和先人的尸骨,以及腐烂的棺木。难怪有学者将“哈尔滨”译为“快乐的墓场”或“艺术的陵墓”。
城市里的榆树愈来愈少了,乌鸦,作为这座城市的保护神被迫流亡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