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家家到戏剧表演,从秘密社团的入会仪式到游乐场的大转盘,从古希腊的体育竞技到现代的晋升体系,从投币游戏机到股票债券……游戏不仅仅是爱好和消遣,它闪烁在日常经验之中,突显了社会文化的特质,映照出人类文明的变迁。在《游戏与人》这一经典著作中,法国知名社会学家、哲学家、文学批评家罗歇·凯卢瓦对广义上的游戏进行充分考察,深入阐述游戏的本质与文化意义,建立了一种始于游戏的社会学。
凯卢瓦基于系统的游戏分类,开创性地用游戏原则区分不同的社会运作模式,从游戏出发追寻文明变迁、观照现代社会。横跨神话学、人类学、文化史等多门学科,纵览众多地域文化中的游戏因素,凯卢瓦以引人入胜的语言、逻辑严密的论证,呈现了一幅包罗万象的游戏图景,使人得以重新审视游戏与文化的内在关联,一窥游戏之于文明的价值。
1. 百科全书式的哲学家、法兰西学院院士 罗歇·凯卢瓦
作者罗歇·凯卢瓦是20世纪法国著名作家、社会学家、文学批评家,法兰西学院院士。凯卢瓦一生著作颇丰,横跨文学、社会学、游戏学、哲学、人类学等学科,法国特别设立了“罗歇·凯卢瓦奖”来纪念他在文学领域做出的重要贡献。这位“想象的丈量者”,带着审慎、好奇心与敏感性,在游戏、神圣、石头的世界畅游,捕捉人类知识、艺术和自然宇宙中万事万物的关联,不断打破学科之间的界限,留下无数智识的结晶。
2. 尤瑟纳尔盛赞的游戏学经典,对游戏与文化的革命性思考
游戏是严肃活动的退化,还是一切文化的源头?是自发的创造本能,还是对规则与秩序的追求?在《游戏与人》中,凯卢瓦深入何为游戏的问题,对广义上的游戏做出定义和系统分类,为现代游戏学奠定了基础。凯卢瓦的叙述从游戏本身延伸至现实社会,寻找游戏和文化之间内在关联,并从游戏中凝练出基本原则,用以区分不同的社会机制,以游戏为棱镜理解文明演进、反思现代社会。这是赫依津哈《游戏的人》之后重要的游戏学著作,也是一部刷新认知的文明史。
3. 横跨多门学科、纵览各地文化,包罗万象、趣味盎然的游戏读本
凯卢瓦综合神话学、人类学、文化史等学科,分析了不同地域文化中的游戏和游戏原则——非洲的面具社团与入会仪式、因纽特人的比尔博凯游戏、墨西哥飞人、日本和美国的投币游戏机……用生动鲜活的实例、平实清晰的语言、逻辑严密的论证,提供了一种观察世界的全新视角,一条进入游戏、接触游戏学的理想途径。
罗歇·凯卢瓦(Roger Caillois,1913—1978)
20世纪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学者,法国社会学学院的创始人之一,《第欧根尼》杂志的创办者,获选法兰西学院院士。凯卢瓦的研究横跨人类学、社会学、精神分析、艺术和文学批评等领域,尤其在原始文化和游戏研究方面著述颇丰。他也曾将博尔赫斯、聂鲁达、阿斯图里亚斯等拉美作家译介至法语世界,在其离世之后,法国设立了“罗歇·凯卢瓦奖”来纪念他在文学领域做出的重要贡献。代表作有《游戏与人》《神话与人》《人与神圣》《石之书》等。
引 言 i
第一部分
第一章 游戏的定义 003
第二章 游戏的分类 013
第三章 游戏的社会功能 044
第四章 游戏的变质 050
第五章 从游戏到社会学 064
第二部分
第六章 广义游戏论 079
第七章 模仿与眩晕 088
第八章 竞争与机运 110
第九章 重现于现代世界 145
补 编
游戏数量庞大,种类繁多:棋盘游戏、技巧游戏、机运游戏、户外游戏、拼接游戏、建构游戏等,不一而足。尽管繁杂多变,“游戏”一词却总意味着轻松、冒险或技艺。最重要的是,游戏总是带来一种休闲娱乐的氛围。人们通过游戏放松取乐。游戏是一种非强制性活动,对现实生活不产生实质影响。它是严肃生活的对立面,因此也被视为是肤浅无意义的。游戏之于工作,正如“虚度光阴”之于“惜时如金”。实际上,游戏本身没有任何产出:它既不创造财富,也不产生作品。就其本质而言,游戏无效能,就算玩上一辈子,游戏每次重新开局时,游戏者也都会回到与首次开局时相同的境地,必须从头来过。金钱游戏、赌博游戏或彩票游戏也不例外:它们并不创造财富,仅仅使财富发生转移。
无产性是游戏的根本特性,也是游戏备受非议的主要原因。这一特性使人们得以无忧无虑地投身游戏之中,也将游戏与其他有产活动区别开来。每个人在开始游戏时就已经默认:不管投入多少心血、动用多少才能,游戏都只是一时兴起、寻求欢愉的无谓消遣。夏多布里昂 因此说:“如同其他学科一样,思辨几何学也有其游戏和无用的一面。”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应该思考为什么诸多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细致严谨的心理学家,经过深入调查、反复观察和系统研究,最后将游戏精神视为推动社会文化最高表现形式的发展、提升个人道德教育及智力水平的主要动力之一。一方面将游戏视为无足轻重的把戏,另一方面又对游戏的功劳大书特书,这种令人咋舌的反差使人不禁怀疑这并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层原因。
在研究那些对游戏歌功颂德的论断之前,有必要首先分析一下“游戏”一词的多重含义。除其本义外,人们还在其他语境下使用“游戏”一词的引申义。如果游戏真是文明发展的重要推力,那一定是因为它具备其他富有教益的内涵。
首先,“游戏”一词的惯常用法(也是最贴近其本义的用法)是:它不仅指某一项特定的活动,还指开展这项活动(或运行整套游戏机制)所必需的全部元素、标识或工具 。例如,“un jeu de cartes ”(一副纸牌)是指玩纸牌游戏时所用到的全副纸牌;“un jeu d’échecs”(一套象棋 )是指下象棋时所必备的全套棋子。这套工具数目固定、缺一不可,否则游戏将无法进行,至少无法正常进行。除非是出于特定目的,提前宣布在游戏中减少或增加一个或多个游戏用具—例如,由于游戏双方力量悬殊,为公平起见,抽走某一方纸牌中的王牌,或是在下象棋时让某一方先走子。同样,“un jeu d’orgue”(一套管风琴)是指管风琴的全套音管和键盘,“un jeu de voiles”(一套船帆)是指帆船的全套风帆。这个完整而固定的“全套”自成一体,除借助动力使其运行,无须再倚赖外部干预。在信息冗繁、变化无常、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这无疑是一项难能可贵的革新。
其次,“游戏”一词还指乐手或演员的演绎手法与风格,亦即演奏乐器或扮演角色时的独到之处。虽然受乐谱或台词约束,表演者仍有一定的自由发挥空间,可以通过他人无法模仿的变奏或细微处理,达到彰显个性的目的。
可见,“游戏”一词包含了限制、自由与创造等多重含义。在另一种类似的用法中,“游戏”一词还代表一种非凡的组合。它将一些互补的概念联结在一起,如机运(指偶然或命定的资源)与能力(把资源巧妙组合、谋求利益最大化的才干)。“avoir beau jeu”(有一手好牌、占优势)属于前者,“jouer serré”(谨慎行事)、“jouer au plus fin”(斗智斗勇) 属于后者。此外,“montrer son jeu”(摊牌,表明意图),或与之相反,“dissimuler son jeu”(掩牌,不暴露意图),则是两者皆有:既占据了开局优势,又采取了明智手段。
“冒险”也是“游戏”的多重语义之一:通过评估可用资源、测算各种可能性,开展赌博或投机行为。它建立在对“可接受的风险”与“可预期的结果”的权衡之上。此类含有“游戏”一词的短语如:“mettre en jeu”(拿……做赌)、“jouer gros jeu”(冒大风险)、“jouer son reste”(赌上全部身家)、“jouer sa carrière”(拿事业开玩笑)、“jouer sa vie”(拿性命开玩笑),以及俗语“le jeu ne vaut pas la chandelle”(不值蜡烛钱的游戏,意为“得不偿失”)—从一局游戏中获得的最大收益,还抵不上玩游戏时所耗费的照明成本。
由此可见,“游戏”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概念,包含多重因素:事实现状;局势(有利或不利的分牌,机运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主导作用,游戏者只能幸运或不幸地被动接受);才干(面对或好或坏的资源,精于计算者从中取利,草率大意者错失机缘);抉择(它是游走于“谨慎”与“大胆”之间的坐标,划定了游戏者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为不可控因素下注)。
游戏无一例外,都是规则的组合。规则决定了游戏的“是”与“非”、“行”与“止”。游戏规则具有专断性、强制性、终决性,不能以任何理由拒不执行。游戏终止,游戏规则也即刻失效。游戏规则的维系全在于游戏者参与游戏的意愿,亦即遵守游戏规则的意愿。游戏者可以不参与游戏,一旦参与就得按规则来。然而,“jouer le jeu”(参与游戏)还有超出游戏范畴的更深含义,甚至主要在游戏范畴以外使用。人们试图推而广之,在众多行为与交流中设定类似于游戏规则的默认协约。遵守游戏规则的必要性尤为突显,因为不忠诚的玩家不会受到任何法律制裁,只要停止游戏即可恢复常态,可在下一轮游戏中再次违规,做出人们本想通过共同协约在游戏中加以规避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游戏”所指的是一套人们自发形成、自愿接受的约束机制,以期在法所不立的范畴内建立稳定秩序或默认准则。
最后,“游戏”一词还意味着活动空间、灵活行动,以及适度自由。当我们说“jeu d’un engrenage”(齿轮传动系统),或是“un navire joue sur son ancre”(一艘定锚的轮船在晃荡)时,使用的就是这层含义。活动空间使得必要的机动性成为可能。系统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留有“jeu”(余地),整套机制才能运行。这个余地不能过宽,否则将致使“机器发疯”。精心设定合理的活动空间,机器才不至于停滞或失控。“游戏”由此也意味着规则之下的自由。只有包含自由度的规则,才能发挥并维持效用。一套运行机制可以被视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游戏”,字典对此具体定义如下:“由机器不同部分协同参与的规则运动。”实际上,所谓机器,就是各种零部件的组合,不同零部件之间必须彼此契合,协同运转。而在这个精准的“jeu”(系统)内部,赋予系统生机的,其实是另一种“jeu”(余地)。前者指缜密的构造、精确的校准,后者则意味着灵活性与机动空间。
这些丰富的引申义,使得并非“游戏”本身,而是游戏所演绎的心理状态,成为人类文明的关键要素。“游戏”的不同词义,囊括了整体、规则及自由的概念。首先,它将“限制”与限制之下的“创造力”相结合。其次,它将“命定资源”与“制胜之术”相区别—唯有凭借热忱与韧劲,对游戏内设的不可消除的资源加以运用,才有制胜可能。再者,它在“谋划”与“冒险”间做出区分。最后,它生成了一套有强制性但无惩罚性的规则(唯一惩罚就是游戏结束,规则崩塌),并提示:在合理情况下,有必要采取最便捷的手段,增加或减少条件项。
有时,界限会变得模糊,规则被废除;或是恰恰相反,自由与创造近乎消失。不过,游戏意味着这两个极点并立存在,彼此关联。游戏创设并推广了一些抽象架构,在特设的独立环境中开展理想竞争。这种抽象架构及竞争模式可成为各种机制及行为的模型。当然,这些模型并不能生搬硬套到现实之中,因为现实世界总是矛盾丛生、错综复杂,兴趣与热情并不占主导地位,暴力与背叛却是屡见不鲜。游戏所提供的模型,是对规则世界的预设,用以取代原始的混乱状态。
赫伊津哈 的核心论点即在于此。他认为,大部分维系社会秩序的机制、创造社会荣光的领域,都是游戏精神作用的结果。法律当之无愧是其中一种:法典宣布了社会体系的规则,判例将规则推广到有争议的案例中,司法程序界定了执法流程与规范,相应措施确保法律实施如同游戏进程般清晰、精准、纯粹、公允。法律辩论和判决在特定的司法场所,遵循固定的程序,在既定的时限内进行,与其他社会存在完全隔离开来。这些都与游戏特征相吻合:特定空间(角斗场、跑道、竞技场、象棋盘、跳棋盘),强制性,程序规则。
在政治领域,非战争时期(在战争时期,人们不再服从原有规则)存在一种轮换机制,使对立政党在同等条件下获得轮流执政的可能。执政一方必须遵守游戏规则,按章行事,不滥用职权,不利用权位之便铲除对手,不剥夺对手通过合法途径登台执政的权利。否则,定将引起谋反或暴乱,打破脆弱的协约,进入暴力对决。而协约的本意,是要在政治斗争中引入明晰、独立、无争的规范,以期控制竞争态势。
美学领域也不例外。绘画所使用的透视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套协约。这套协约催生了一些惯常做法,进一步强化了协约的合理性。在音乐领域,发挥作用的是和谐法则;在诗词领域,则是格律与韵律法则。在雕塑、编舞和戏剧领域,也有各类清晰细化的限定、制式和标准,它们构成了不同法则,引导并约束着创作者。如果将创作者的创作行为比作一场游戏,那么这些法则就是游戏规则。它们催生了既有共性又有个性的创作风格,使不同的品味爱好、技艺难度、性情禀赋交织融合。规则是无缘由的,任何认为规则荒谬无理、碍手碍脚的人,完全可以拒不遵守。他可以作画不讲究透视,作诗不讲究韵律,作曲不讲究和谐。这样一来,他不是在参与游戏,而是在推翻游戏。因为,就游戏而言,规则的维系完全倚赖于参与者遵守规则的意愿。但是,否认一种游戏规则,实际上就是在创造有可能带来别样精彩的另一种游戏规则,虽然尚不明确,但也将成为一套独断的法典,重新禁邪制放。所有冲破禁令的决裂行为,都为自身划定了另一套规则体系,与先前的一样无据、严苛。
战争同样受到规则约束,并非纯暴力范畴。协约将敌对状态限制在一定时间与空间范围内。敌对状态始于一个郑重宣言,精准宣布何日、何时进入新时局。之后,又以一纸停战协议或投降书,明确宣布这种状态结束。另一些战争规则将平民和不设防的城市屏蔽于战火之外,最大限度禁用某些武器,确保伤员和战俘得到妥善处置。在所谓的依礼战争 时期,就连战略都是以协约达成。对方进军或撤军都可以通过推断得出,如同棋局中的组合。以至于有理论家断言,无须作战也可分晓战事胜败。这样一来,此类战争完全像一场游戏,一场具有杀伤力、破坏性,但仍然受规则约束的游戏。
以上事例显示了游戏原则的作用与影响,至少是其用意旨向。我们甚至可以从中寻觅文明发展的轨迹,因为文明本身就是从野蛮状态向有治状态的过渡。后者建立在一套协同均衡的体系之上,作用于权利与义务、特权与责任之间。游戏促发并强化了这一均衡,持续创设了一个纯粹的独立空间。在这里,规则不偏袒、不为难任何人,因此得到所有人的自愿遵守。它构建了一方光明与理想之岛,虽然微小且时刻有被推翻或自我终结的可能,但这个短暂的存在、这片难得的空间,至少有模型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