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婕女士所著《素品三国》,是一部关于我国历史上三国时代人物群体的传记之作。说到三国人物故事,迄今为止影响,也为著名的是明初人罗贯中所著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其有代表性的版本是清代康熙年间成书的毛纶、毛宗岗父子的整理本《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开场词为人熟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明人杨慎的一首咏古词,调寄《临江仙》。被《三国演义》引用后,脍炙人口,以至于人们以为是专为《三国演义》而作。但对中国古代文学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首词脱胎于宋代文豪苏轼的名作《念奴娇》(大江东去)词。如首句是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末句是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改写。苏词确然是为三国人物周瑜而作,而《三国演义》的读者也大都认可杨词对这部名作做出的概括和评价。即这部作品是写三国时代英雄或曰风流人物的。
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大部分时间我们国家的形态是大一统帝国,但其间也有战乱,长的一段时间是东汉末年公元184年黄巾军起事到581年隋朝建立,几乎400年。其间有短暂的统一,正所谓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即公元280年司马氏建立了全国统一的西晋王朝。经过37年,因发生八王之乱,内忧外患交集,国家又陷入长期的战乱。而三国时期,基本相当于前一阶段的百年动乱时代。
乱世出英雄,英雄生乱世。在这长达百年的历史时代,波谲云诡,景象壮阔,风流人物,层出不穷。如果在中国历史上按照时代涌现出惊风雨泣鬼神的杰出人物品级和多寡,来排列出各个时代的人物群雕,三国人物群像肯定是前列之一。正是因此,引发无数后人的惊叹和心向往之。
一切三国人物故事的源头是西晋人陈寿的《三国志》。陈寿先仕蜀国,后归晋,成为史臣。书中所记人物,基本属于同时代或前辈,或同辈,有些甚至是他的熟人。而他又继承了司马迁、班固的良史传统,因此所记大都真实可信,《三国志》也因而跻身于前四史之列,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享有同样隆崇的历史地位。但《三国志》与前三史不同之处在于,没有诸作所有的表、志、书这类专史,而是只有纪、传,因此可谓是严格意义的人物传记合集。虽说结构看似松散,但总体上是写中央集权的国家经过动乱,又终统一于新的王朝的一段历史演变,因此在《三国演义》作者的笔下,就被写成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结构严谨的历史演义小说,这是作家的天才创作。《三国演义》的艺术特点从其大端而言,就是结构和人物塑造的成功。而后者,则更多的是《三国志》给他提供了丰富的人物形象原型。
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曾说,《三国演义》写人状事的特点是七实三虚,这与《三国志》对比着看,很容易看出。前者是文学,后者是史书。文学要求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此即典型化原则。从人物性格出发,可以大胆虚构,即写出人物原型虽未做过,但其从性格出发,可能甚至必然会做出的事情。为人乐道的例子是怒鞭督邮在历史上是刘备所为,但在《三国演义》中却归于张飞。正是因为从性格出发,性格暴烈的张飞更可能做出此事。而这也恰恰是文学与史学的不同所在,即为了作品的生动性,故意舍弃了严格意义上的真实性。再比如,清代以后,关帝崇拜成为民间的普遍信仰,这与《三国演义》故事的广泛流传,忠诚义勇的关羽形象深入人心,而清廷认为这种形象对于教化人心有着正面作用,可加利用,因而大加提倡有关。
这就造成了《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形象与历史人物往往有一定的殊异。经过数百年来对一般民众的反复陶冶,以至于不仅普通民众,甚至一些专家,也往往将三国时代的历史人物与文学人物分不太清楚。孔子说:文胜质则野,质胜文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能做孔子笔下文质相称,彬彬有道的君子,固然是好,但是我们也可以从另外的角度来理解这一问题。如果说野指的是一种阅读、联想和想象的文学感受,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大开大阖、纵横驰骋的阅读快感,那么质则是一种冷静客观,求真得实的理性认识。两种阅读,相辅相成,让我们同样可以成为文质彬彬的君子。前些年,易中天教授在中央电视台的讲座,从《三国演义》出发,以《三国志》为归依,在普及三国历史知识方面,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而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素品三国》,在继续着这样的工作,并且有着很好的成绩,可喜可贺。
任婕女士以包括裴松之等人成果在内的《三国志》为基础文本,在力图恢复三国人物的历史本来面貌方面,进行了很多努力。例如,《三国演义》中的鲁肃,是位个性鲜明的文臣,他老实忠厚,信念坚笃,但多少显得书生气,且其才气不足。而任婕根据史料,描写了他排开精壮人等,弯弓搭箭,远远射向立在地上的盾牌,将盾牌射空,吓退了追兵。这是不是与读者在《三国演义》中所阅读感受大不相同?而这才是接近真实的鲁肃。
这在历史学的治学中,通常被称作记述,即引述真实的史料,说明真相。而更大的考验是考论,即在各种形形色色诸说不一的记述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即通过艰苦细致的研究,辨清真相。这是考验学者史眼史才史识的门槛。任婕在这方面,也做了努力,尤其体现在其疑案篇中。她讨论了有关诸葛亮对于三顾茅庐而出山的因由,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力图给人们有着诸葛亮出山的动机一个可信的说法。这种努力是值得赞赏的,也是一个致力于学术研究的年轻人的素质。
书籍出版在即,应嘱写下以上一些话作为寄语。祝作者在学术的道路上有大的作为。
贾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