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卷帙浩繁记录下的中华文明史,传统手艺更像是一种微观的存在。它们在纵向的历史进程中,总是被寥寥几笔带过;又在横向的辽阔幅员里,隐身于街头巷陌。它们看似 微小,却并未缺席每一次文化的演进;它们看似传统,却因手艺人的不懈改进而历久弥新。
读者将在书中,伴随三百余幅精美图片,看到这些或大或小的手艺物件在手艺人手中经历的那一道道工序:削切、剪裁;熔铸、锤炼;打磨、镶嵌;印染、装裱......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延续着技艺,融会了巧思,凝结了愿望,拥有了灵魂。从手艺人的故事中,可以了解中国手工艺行业现状;从物件和制作物件的手艺人,可以看出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在响应主旋律,树立我们的中华文化自信的同时,带领读者认识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国传统手工艺,也引读者思考,如何保护好存在于身边的传统文化,让它们的生命之火可以继续温暖我们的后代。
《中国守艺人一百零八匠:传统手工艺人的诗意与乡愁》与《生生·匠心比心》相呼应,注重的仍然是手艺人作为“人”的部分。编辑了一本关于日本手工艺人的书之后,一直想了解中国传统手工艺人,这次如愿以偿,遇到了作者罗易成和他的书稿,终于将手艺人的舞台搬回到了中国——这片广大读者熟悉又可能陌生的母亲大地上。说“陌生”,是因为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存在我们可能不曾听说的手工艺,生活着用自己的双手将这些技艺和手工艺品延续下去的手艺人。他们并不在乎,或者说无暇顾及自己的前行之路上是否有光,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如这本书的副书名,可能就是他们各自心中的“诗意”与“乡愁”。
文化自信的树立,其实可以从身边发生。中国传统手工艺品的制作技术和表现形式发生于我们的祖国;创造它们的一双双灵巧又倔强的双手,属于我们的同胞。希望这一本书可以成为大家了解中国手工艺现状的一个窗口,通过阅读手艺人的故事、欣赏他们的作品,为中国传统文化而骄傲,并愿意以自己的方式,加入到保护和传承中国传统手工艺的队伍中;透过作者真诚又富有巧思的文字,给自己心中的诗意找到某种共鸣,为自己的那份乡愁找到一个归宿。
封面故事
在工业化生产占主导地位的今天,“守艺人”像勇士一样,以倔强的精神守护着手艺。中国传统手工艺,经由一代代匠人的口传心授,获得穿越历史的生命力,成为仍具活性与温度的文化符号。
守艺的意义
——走访了一百多位手艺人之后,我想来聊一聊“匠心”
我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匠心”这个词被大家提起并在网络上大肆流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盯着这个字眼边看边想,既然叫“匠心”,应该来自匠人,所以,要了解匠心,应该先走近匠人。
基于这个念头,我从2016年开始,用将近两年的时间,在全国各地登门拜访了一百多位中国传统手艺人。这个数字还在继续扩大,因为我并没有打算停止,只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一下,走访了这一百多位手艺人之后,想聊聊自己所理解的“匠心”。我也有一种直觉,将来随着我走访的手艺人的增加,自己对“匠心”的理解还会发生变化,也许会迭代成我理解的匠心2.0、匠心3.0??当然,这是后话。
历史是不会倒退的,一代代人的努力在推动着时代向前发展,一代代人也得以享有时代发展带来的便利性与丰富性的红利,包括衣、食、住、行及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基于这个规律,有新的人和事物出来,就要有旧的人和事物让位,传统手艺人和他们的手艺作为旧的“人”和“事物”,自然会从过去的大众宠儿让位,成为今天的边缘小众。所以当看到一些地方试图把某一项传统手工艺当作大的产业来做,想让传统手艺再次走进千家万户,我也会抱以极大的怀疑,怀疑这样做的最终效果以及做这个事情的动机。人可以逆流而上,但不是在历史的长河里逆转潮水的方向。
那么,守住传统手艺的意义是什么?它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的念想,更具象地说,我认为传统手艺承载着一个国家的诗意与乡愁。
去年春节过后,我来到湘西凤凰的山江苗寨,在穿过了一排石头房子后寻访到苗绣传承人吴四英老师,幸亏这一趟有苗族银饰的传承人麻茂庭老师做向导,否则就算找到吴老师家里,我和她也没法沟通,因为这位老人只会说苗语。
这位七十五岁的非遗传承人,也是一位空巢老人,她住的房子是新盖的,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老人家穿着苗服,把自己收拾得很精致,拄着拐杖出来,安详而友好地招呼我们坐下。我看不到针线或绣片,怯怯地表示想看看她的苗绣作品。
经过麻老师的现场翻译,我才知道吴老师年纪大了已经不绣了,过去绣的东西在盖完新房之后也不知道放哪了,唯一能看到的,是她身上穿的这身苗服,上面的图案都是吴老师之前自己绣的。
吴老师一个人在家,手机小心地放在床头,估计是孩子们会时常给她打电话,而她怕漏接了他们的关心与问候。
我对吴四英老师的这次走访并不深入,关于她的内容也没有收入到这本书里,但是之后在陆续走访一百多位手艺人,尤其是年长一些的手艺人时,我的脑子里总会闪现出这位老人的身影。
因为她的身影,也是中国传统手艺人的缩影。
从吴四英老师家里出来,正赶上山江苗寨赶集。在集市上,除了六十岁以上的苗族老太太,其他当地老乡都已经不穿苗服了,青壮年人看起来也多在外打工,和吴四英老师的孩子一样。他们会时常打电话关心家里老人的身体和生活,但进了城市,估计也不会穿苗服说苗语了。混得好的,将来也许就在城里安家,自然也不会关心家里老妈妈的手艺是否还有人传承了。
的确,时代在向前发展,当我们认定很多手艺已渐渐失去了它们的实用价值,那么它们在这个时代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如果有,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走访手艺人的过程中,不仅有吴四英老师的身影在我脑子里时常闪现,这个问题也在催促着我去试图找到一个答案。尽管它催得紧,我也得反复告诉自己,这个问题不能着急解答,慢慢走,多看看再说。
当完成阶段性的走访,并把这个过程消化成一个纪录片和一部书稿时,我在心里做了一个极端的假设,假设自己走访的这些传统手艺在某一天全没有了,湘绣、苗绣、疆绣、苏绣、山西硬质绣??全没人绣了;木雕、砖雕、玉雕、石雕??全没人雕了;竹编、藤编、麻编,都没人编了;手工纸没人抄了,剪纸没人剪了,面塑没人做了,蜡染没人染了,吊脚楼没人建了,苗语满语没人说了??人们说着标准的普通话,用着标准化模式生产的手机,穿着当季流行的衣服,开着自动化生产线上下来的车,看评分最高的电影,去人气最旺的连锁餐厅扎堆排队吃饭??
这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罗素说:参差多态乃幸福的本源。
传统手工艺如果全部消失,是否意味着我们进入了一种“大棚”时代,繁育幸福“参差多态”的土壤也将不复存在?
“幸福”是个笼统的概念,每个人内心都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幸福。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物质上带来的安全感,还需要内心的精神归宿,这种归宿一定是他熟悉的,带着某种记忆和特殊性的,比如听惯了的某种方言,吃惯了的某种口味的饭菜,穿过的衣服,睡过的摇篮,童年玩过的布老虎??时代的发展加快了人类的迁徙流动,而迁徙流动正在让这个世界趋同,熟悉的东西变得千篇一律了,连每个人从小养成的口头禅都被突然冒出的网络热词所替代。
九十五岁的皮影传承人廉振华先生曾送给我一幅字,他写的是:“非遗,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这个精神家园,汇集着无数人留给自己内心的一亩三分地。这几十年来工业文明的发展,像推土机一样,大刀阔斧,又让人猝不及防地辗压了每个人这一亩三分地里播种的“参差多态”。
天下不能只有“大同”而无“小异”,这是“守艺”的意义。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刻意放大它的价值,就像我们的饮食中需要盐,但也不能因为盐很重要就往锅里无节制地加盐,所以,我并不赞成“民艺复兴”的说法,也无法想象让农村里的老乡们天天蹲在自家不锈钢大门前做着针线活儿,编着竹筐的景象。把传统手工艺变成大规模的“产业化”,我认为和“工业文明”一样,是用来辗压的推土机。工业文明辗压后,残留着生命力顽强的几根独苗,被“产业化”再辗压一次,也许就真的寸草不生了。
我们可以看到,每届奥运会不管在哪个国家开,不管又刷新了多少世界纪录,不管推动了这个国家经济的如何繁荣,在开始之前,人们还是会回到奥林匹克的发源地去采集火种。我所期待的对待传统手艺和手艺人的理想状态,就像对待奥运火种一样,让它的存在,可以点燃每个人对于“参差多态”的幸福的向往;可以承载一个国家的诗意与乡愁;可以将火种里萃取的匠心,像奥林匹克的精神火种一样,去启发普罗大众。我也希望,我在之前和之后走访手艺人的过程,就是一个渐渐采集火种的过程,这个过程,乔晓光、杨先让、黄永松等前辈都已经走过,而且无疑充满艰辛。但是手里有了这些火种,我想以后不管走到何方,走了多远,回头看自己,以及看我们这个国家,都能够从一个角度,借助火种,看到我们来时的路。
罗易成
2018年6月21日于湖南长沙
作者序
第一章…………人间烟火
第二章…………父辈的旗帜
第三章…………一个人的宗教
第四章…………手心里的温度
第五章…………春天在哪里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