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在东京一家餐馆的展示柜里,我的两个孩子对着那一碗日式炸虾汤面啧啧称奇。
让他们惊叹的,是风情万种地躺在汤面上的那只虾—特长、特肥大、特丰满。长长的虾尾,由大碗的一端意气风发地伸展出去,很有几分自炫的味儿。
我一看,便嗤之以鼻:
“只不过是一只塑料虾而已,居然哄得你们眉开眼笑!”
长子反驳:
“一碗面,只有区区一只虾,标价1500日元(当时折合新币约24元),如果不是用这种巨无霸虾,怎么会这么贵!”
我叹气:
“难道你不晓得什么是商业手腕吗?这么大这么长这么肥的虾,世间哪儿去寻?”
长子振振有词:
“您没见过,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我笑他未见世面,他说我固执如牛。很遗憾的,当时,时间过早,餐馆尚未开门营业,我未能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无知,只能用一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之类的老生常谈来鸣金收兵。
后来,在其他的餐馆,看到的塑料展示品,虾的体积都是 “中规中矩”的,每碗标价由600日元到800日元不等。长子说:
“虾小,当然便宜;如果用的是巨型大虾,自然得收双倍的价钱啦!”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夏虫不可语冰呀!
过了几天,到筑地大渔场去逛。海产的种类,惊人的多,许多海鲜,见所未见。我们都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连声赞叹。
这时,长子忽然驻足,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喊叫声:
“妈妈,妈妈,快来看!”
我停下脚步,一看,便瞠目结舌。
虾,矜贵地躺在一个敞开的木箱里,特长、特肥大、特丰满,和那天在东京展示柜里看到的塑料展示品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长子的话突然闪进了脑际:
“您没见过,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此刻,站在这罕见的“巨无霸虾”面前,我面红耳赤。 许多时候,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米多,只能证明自己患上 肾脏病的风险和机会比别人高而已!
一直以来,抒写小品文,我都坚守着三大信念。
我相信文字里有巨人,我相信沙砾能变珍珠,我相 信语言是魔术师。
首先,谈谈“文字里有巨人”。
意大利赫赫有名的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呱呱坠地 时,母亲身子孱弱,把他送去一个村庄,由奶妈照顾。
他年仅6岁时,母亲便病逝了。奶妈的丈夫,是个石匠,童年的米开朗琪罗,随着石匠进出于采石场,深深地爱上了内涵深邃的石头。他内心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不断地驱策他以凿子和锤子把面无表情的石头化为有七情六欲的雕塑。愈雕愈起劲,兴趣之火也愈燃愈炽烈,年纪小小的他,已立志要当雕塑家了。
1501年,26岁的米开朗琪罗耗了整整4年的时间, 完成了鬼斧神工的“大卫”雕像,艺惊全球—坚不可摧的石材,展示出来的,却是人体纤毫毕现的肌肉纹理;冰冷僵硬的石质,展现出来的,却是人体张力饱满的弧度美;愣头愣脑的石头,展露出来的,却是人体那磅礴浩大的内在力量。
“大卫”雕像卓尔不群的艺术魅力,使它成了众人 心中永远的“巨人”。
引人深思的是,米开朗琪罗用以雕塑“大卫”的那块大理石,形状并不理想,而且,石上还有一道裂痕,可供发挥的空间很受限制,其他艺术家都不要,也不敢用它,因此它被闲置了将近半个世纪。然而,眼光独到 的米开朗琪罗却对它一见钟情,他沉稳地说道:
“别人只看到这块大理石的缺点,可我却清楚地看到它里面禁锢着一个巨人,我只不过是将这个巨人释放 出来而已。”
啊,“释放巨人”!
米开朗琪罗的这一番话,无疑就是文艺创作一个可贵的启示啊!
大理石中藏着一个巨人,同样的,文字里也藏着一个巨人。把生活的种种感悟化为蕴含思想亮光的文字,牵动他人的心弦、影响他人的价值观,就是一种“释放 巨人”的创作方式啊!
其次,说说“沙砾变珍珠”。
珍珠贝,多生活于海洋;海浪把细小的沙砾卷入了它的身子,它在经历了一连串痛苦的挣扎与抗衡、接受与适应后,终于将粗糙的沙砾化成了美丽的珍珠。
作家,正如珍珠贝,在吸纳了生活海洋里的点点滴 滴后,细细反刍、消化,慢慢转化、提升,最后,结出了一颗一颗光可鉴人的“文字珍珠”。它们源于生活,但却不是生活的“复制品”,每一颗珍珠都有着独独属于自己的生命烙印;这样的烙印,是能够很深地拨动他人的心弦的。
最后,讲讲“语言是魔术师”。
语言是作品斑斓的底色,也是凸显作家文风的旗帜。斐然的文采,不但能使方块字变魔术似的焕发出动人的光彩,而且,还能发挥扭转乾坤的影响力。
话说有个农夫,带了一只鸡到热闹的集市去卖。他在鸡笼外竖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道:
“我这个精致的笼子里有一只肥大的母鸡准备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出售。”
集市里,人潮络绎不绝,可是,老半天过去了,那只鸡却还在笼子里“孤芳自赏”。
后来,有个路过的善心人对他说道:
“你这牌子上的字,啰里啰唆的,谁有闲情止步细 读呢?让我帮你重写吧!”
重写的牌子,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待售。”
旋踵,农夫就如愿以偿地把鸡卖掉了。
长了赘肉的文字,不但有碍观瞻,而且,影响实效。简要凝练、明快利落的文字,是深具魅力的语言。
2014年,在新加坡玲子传媒执行董事兼总编辑林得楠先生的穿针引线下,我与中国深圳海天出版社开展了美好的合作。迄今为止,海天出版社已经为我出版了四套(总共十一部)作品,包括了游记、小品文、传 记。现在,又将推出两套(总共五部)作品,包括两 部游记(《在羊身上写字》《高加索牧人》)、三部小品文(《游走世界寻访自我》《孩子,我们一起学习》 《一日美好一日新》)。感谢海天出版社,感谢许全军 副总编辑和胡小跃主任,这种圆融美好的合作关系,常 常让我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