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四重奏:文学、革命、知识分子与大众
上篇
愈来愈多的人倾向于相信,文学正在消失;或者说,文学退隐了。一个漫长的文学休眠期已经开始。大部分公众已经从文学周围撤离。作家中心的文化图像成了一种过时的浪漫主义幻觉,一批精神领袖开始忍受形影相吊的煎熬。如果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定期颁布,如果不是充当某一部电视肥皂剧改编的原材料,文学已经波澜不惊。当然,文学出版物并没有减少,统计数字仍然节节攀升。但是,文学不再扮演文化先锋的角色。启蒙的口号再度受挫。如今,引人注目的是财政金融、证券市场动向、计算机精英、生物学克隆风波,剩下的就是一些明星轶闻和体育消息。一些解嘲式的解释之中,这仿佛是小康时代必然出现的文化局面。这时,也许有必要重提海德格尔的一句著名追问:诗人何为?
回溯历史,诗人曾经作为普通的一员混迹于芸芸众生。鲁迅的《门外文谈》戏谑地形容过文学源头的杭育杭育派。的确,那个时候的诗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咒。《毛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毋宁说更像是一种日常的抒情表述形式。按照卢卡奇的想象,古希腊的史诗诞生于一个同质的世界之中。那个时候,灵魂的轮廓线与物质的轮廓线并没有什么差别,史诗赋予内部完美的生活总体以形式。换言之,主体、客体、内部、外部、文学或者现实之间并不存在清晰的界限。表现即是再现。文学的自律、独立以及文学形式的强制性均是后来的事情了。生活的整体和谐破裂之后,生活意义的内在性成为一个问题。这时的文学形式不得不担负起呈现生活内涵的重任。卢卡奇.小说理论:第一部分.杨恒达,编译.丘为君,校订.台北:唐山出版社,1997.这是文学形式分离出日常话语的开始,也是分裂的现实赋予文学的职责。的确,康德规定纯粹美仅仅是一种孤芳自赏的形式;审美挣脱了现实关系的各种羁绊,艺术仿佛是现实划出的一个杜绝任何欲念插足的特殊区域。理性、道德和审美分疆而治。然而,至少在现今,马尔库塞式的观念更富于启示:自律的艺术形式不是回避现实,而是打入现实,并且以抗拒现存关系的方式成为现实的他者,从而开启另一种可能的维度。所以,现今人们仍然有许多理由证明,文学的存在是因为文学的自律和独立;但是,这种自律和独立包含了尖锐的意义。
如果现代社会的文学丧失了尖锐的意义从而与现实达成和解,甚至销声匿迹,这并不是表明那个古老的同质世界又重新降临。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这是文学与意识形态的默契。发达的意识形态是现代社会特征之一。人们不再生活在赤裸的、直观的世界上,而是生活在无数有关世界的解释之中。屈从于意识形态的强大功能,文学不再是一个刺眼的异数;相反,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各个门类彼此呼应,协同推动一个巨大的观念体系缓缓运转。在阿尔都塞所论述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之中,文学与宗教、教育、家庭、法律、政治、工会、大众传播媒介从属于同一个结构,唇齿相依,荣辱与共。
阿尔都塞在分析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时指出:意识形态是具有独特逻辑和独特结构的表象(形象、神话、观念或概念)体系,它在特定的社会中历史地存在,并作为历史而起作用。意识形态是作为社会的必要成分分泌出来的,它有效地支配了一个社会的个人心理与集体心理。意识形态不是表明真实的生存关系,而是为社会成员制造体验的和想象的关系。因此,意识形态把个体询唤为主体;进而更大范围地保证了既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正是察觉到意识形态的政治功能,特里·伊格尔顿的这几句话鞭辟入里:意识形态的研究不只是关于思想观念的社会学;它更要具体地表明观念如何与现实的物质条件相联系,如何遮盖或掩饰现实物质条件,如何用其他形式移置它们,虚假地解决它们的冲突和矛盾,把它们明显地转变成一种自然的、不变的、普遍的状态。这就是说,意识形态包含了一种虚构,一种抚慰,一种有意的忘却,或者种种巧妙的话语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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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帆1957年出生于福建省福州市。本名张帆。1975年下乡插队1982年毕业于厦门大学1984年研究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1984年至福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现为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福建省文联主席。1992年被评为享受国家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国家人事部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94年被评为福建省优秀专家。闽江学者福建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主要著作有:《理解与感悟》、《阐释的空间》、《文学的冲突》、《文学的维度》、《隐蔽的成规》、《敞开与囚禁》、《双重视域》、《问题的挑战》、《文本生产与意识形态》、《文学理论新读本》、《理论的紧张》、《无名的能量》。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3百多篇,两次获得鲁迅文学奖,多次获福建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