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是神话中天帝的藏书之所。现实中的书斋文房,是古人重要的活动场所。《琅嬛琐屑:中国古代文房趣尚》以随笔形式叙说古人书斋文房清玩及其他的文士生活用品,如笔架、墨盒、砚田、考篮、藏书印、心字香、银蒜、竹夫人等共二十余篇。侧重阐述它们在文人士子实际生活中的使用状况和工艺发展,结合古典诗文、小说中的相关场景,展示古人尤其是文人士大夫,通过这些器物体现的高雅文化氛围和独特审美趣味,也可从中体味古代士子命运的甘辛。作者文字典丽通畅,叙说深入浅出,配以精美图片,全彩印刷,兼具知识性和趣味性。
琅嬛,神话中的天帝藏书之所,在传说中,它是张华《博物志》的源泉,也是张岱《陶庵梦忆》中的福地仙境。仙境中的书房一旦离开,便不可复归,永恒消失在依依不舍的寻觅中。然而现实中的书斋文房,却是古人重要的活动场所。
本书所叙写的,即书斋文房清玩及其他的文士生活用品。它们既是实用的物,又常见精美的艺;而古人尤其是文人士大夫,更通过由它们构建出的高雅文化氛围,流露出独特的审美趣味。虽然今日它们已经大多远离现代的生活,成为零碎的纸上风景,但毕竟,我们今日的现代及现代中的我们,都来自那些往昔。借助读者的想象,这些纸上的风景也许能够一时鲜活,再现种种美好。
过去的碎片(序言)
侯荣荣
琅嬛,天帝藏书所也。
琅嬛在何处?
有一部署名元代伊世珍的文言小说集《琅嬛记》,里面零锦碎篇,写了不少神鬼怪异的故事。开篇的第一个故事,主人公是在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张华:
张茂先博学强记,尝为建安从事。游于洞宫,遇一人于途,问华曰:君读书几何?华曰:华之未读者,则二十年内书盖有之也,若二十年外,则华固已尽读之矣。其人论议超然,华颇内服,相与欢甚。因共至一处,大石中忽然有门,引华入数步,则别是天地,宫室嵯峨。引入一室中,陈书满架,其人曰:此历代史也。又至一室,则曰:万国志也。每室各有奇书,惟一室屋宇颇高,封识甚严,有二犬守之。华问故,答曰:此皆玉京紫微、金真七瑛、丹书紫字诸秘籍。指二犬曰:此龙也。华历观诸室书,皆汉以前事,多所未闻者,如《三坟》《九丘》《杌》《春秋》亦皆在焉。华心乐之,欲赁住数十日,其人笑曰:君痴矣。此岂可赁地耶?即命小童送出,华问地名,对曰:琅福地也。华甫出,门忽然自闭,华回视之,但见杂草藤萝绕石而生,石上苔藓亦合初无缝隙。抚石徘徊久之,望石下拜而去。华后著《博物志》多琅中所得,帝使削去,可惜也。
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带几分惆怅的故事:一个爱读书的人,一座收罗无数奇书珍本的图书馆。像一切的此类故事一样,仙境一旦离开,便不可复归,永远消失在依依不舍的寻觅中。然而华后著《博物志》多琅嬛中所得,这座仙境的碎片,却借诸文字而得以残存于世间。
本书所收的这组文章,正是从前岁月的一些碎片。因大多与旧时文士生活有关,故而本书以琅嬛琐屑为名。
《琅嬛记》的故事,后来被明代的张岱略加修改,又写了一遍,名为《琅嬛福地记》。张岱《陶庵梦忆》的最后一篇,则又是一则《琅嬛福地》。在这则小品中,到了仙境,见到积书满架,开卷视之,多蝌蚪、鸟迹、霹雳篆文的,成了张岱自己。而他醒来之后,便欲寻地点,建园林,筑池馆,植果木,生生造一个琅嬛福地出来。甚至连自己的生圹和供奉遗像的佛庵都包揽在其内,可以说是生得其趣,终得所葬,悠游其间,以终天年。
然而我们若是回头想到《陶庵梦忆》乃作于明亡之后,作者此时已是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为野人,生活上更困顿到瓶粟屡罄,不能举火(《陶庵梦忆序》),则可知《琅嬛福地》中种种所想,种种美好,历历如在眼前,一切都只不过是纸上的风景而已。
这种纸上的风景之感正是我在写作本书时常有的感受,本书所写的题材,大部分属于书斋文房清玩,少部分旁及古代生活中其他的用品。文房用具本在有文字书写时即已诞生,但在宋之前,纵然文房用品中不乏工艺精美之作,却仍然以实用功能为主。两宋文风昌盛,士大夫对文房用具的关注渐渐超越了它们的实用功能,而更重视它们所构建出的高雅的文化氛围和其中流露出的审美趣味。南宋赵希鹄的《洞天清录》成为专章论文房用具的著作,而类似的著作在明清时期则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此类书籍不仅数量远胜前代,而且内容多有沿袭重复,使得对它们抄袭与真伪的考证成为一项有趣的工作。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书的出现也说明了对文房清玩的玩赏,是那个时代的热门话题。
然而那样的时代早已远逝,如张岱的琅嬛福地一样仅仅生存在纸上的空间中,仅借助读者的想象而一时鲜活。本书所涉及的这些名物,除了一二植物今天依然常见之外,绝大多数都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们只能在博物馆或拍卖会场上见到它们的身影。所以写作本书的过程,仿佛是在一条充满典籍资料的河流中乘槎而上,去追溯历史。本书无意去描绘历史长河滚滚洪涛的雄姿,却更有意勾勒浪花之微、支流之细,毕竟,我们今日的现代及现代中的我们,都来自那些往昔。
后 记
本书写作的缘起,是在阅读古代诗文作品时对其中所涉及的名物的偏好。对于那些关于名物的文字,我经常会好奇它们在古代生活中还原成具体的事物时,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又担任着什么样的具体功能?
譬如俞文豹《吹剑续录》载宋人对柳咏词的评价: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一著名语录凡是对旧文史稍有了解者人人皆知,而红牙板或红牙亦是诗词中习见的丽语。然而年轻女郎执在手中轻歌柳词的红牙板到底为何物?其形制如何?有无刻花?材质为何?如为象牙所制,又如何染色,且为何歌板只染红色而不见其他色彩?这些在阅读中生发的问题往往离文章主旨万里,却总是萦绕在我心头。而如果去检索辞书,又往往难以得到让人满意的答案。比如权威的《辞源》中对红牙一词的解释仅为:1.调节乐曲节拍的拍板。多用檀木做成,色红,故名。2.泛指檀木或象牙染红做的乐器。这样含混且矛盾的解释显然很难让人满意。
正是这样的好奇心,促使我在对一些诗文中涉及的名物发生兴趣时,进一步翻检资料,拨开历史的云烟,去深入探寻那些从前的碎片,最终形成了这一组文章。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写作过程宛如去沏泡一杯花茶,看那些早已干燥的花朵在杯中重新浸润,复活,纵然不能完全复原,也足以让人想象花朵当日在枝头的颜色与香气。我希望这些颜色与香气,能够尽可能贴近真实。
从第一篇动笔的《短短蒲耳菖蒲》到最后完成的《从米芾到曹寅砚山琐谈》,这本小书的完稿跨越了数年的时间。深深感谢编辑胡文骏兄,对我这个深度拖延症患者一直坚持着的督促和耐心,使得本书终于能在数年的时光荏苒之后问世。
同时也感谢我所工作的淮阴师范学院,让我在教学之余能够抽出时间来写作这一组闲文。感谢淮阴师院图书馆特藏室的侯富芳老师和样本室的周久凤老师,在写作本书时,他们给予我这位读者许多宽容与帮助。楼高风急,而净室生香,明灯如泻,让我在那里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阅读和写作的时光。
最后,期待着来自读者的批评与指正。
侯荣荣识于江苏淮安
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