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中的主要人物是苏格拉底,但真正表达意见的却是柏拉图,柏拉图站在苏格拉底理论的基础上,针对当时希腊统治者和贵族的观点和想法提出抨击。
全书讨论的大多数问题都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譬如优生学问题、节育问题、家庭解体问题、婚姻自由问题、独身问题、宗教问题、道德问题、文艺问题、教育问题(包括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研究院以及工、农、航海、医学等职业教育)加上男女平权、男女参政、男女参军等问题,几乎都是普通人一生中会遇到的各种问题。
柏拉图(前427―前347),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之一。柏拉图师承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后继承发展,承前启后,同时他也是另一位古希腊史上很重要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老师。他出身贵族,一生致力于哲学研究,以哲学为人生理想。
第一卷
为了向那位女神献祭,昨日,我陪同阿瑞斯通的儿子格劳孔来到比雷埃夫斯港。那里的人首次举办赛会,我们观看了举办的过程。我感觉,在那里居住的人举办了一场不错的赛会,但是水平不会超过色雷斯人。做过献祭,看过表演之后,我们准备返回城中。
此时,克哈若斯的儿子波雷马赫斯在远处看到我们,吩咐奴仆跑来请我们留下。奴仆跑到我身后,拉住我的披风,说:“波雷马赫斯说,请你们稍等一下。”我把身子转过来,问他道:“主人在哪里?”奴仆说:“主人马上就来,现在在后面,请你们等一会儿。”格劳孔说:“没问题,我们就等一会儿。”
片刻之后,波雷马赫斯来了,格劳孔的弟弟埃德曼托斯、尼克亚斯的儿子尼库阿提斯走过来,同来的还有几个人,显而易见,这些人都是从赛会现场过来的。
苏格拉底,瞧这架势你们要离开这儿啊?要回城里吗?
正如你所见。
你肯定看到我们有几个人了?对吗?
的确看到了。
既然这样,你必须拿出强过我们的证据,否则就得待在这里。
还有第三种方式,不是吗?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说服你们让我们回去。
如果我们不听劝呢?你们还能找到说服我们的办法吗?
毫无疑问,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总之我们不听劝,你们还是别动那个心思了。
为了向女神表示敬意,今天晚上要举行火炬赛马,难道你们真不知道?
真是稀奇!莫非是骑马?不知是人们骑上马,把手中的火炬传给另一个人,以这种方式赛跑,还是其他形式?
就是这样,同时他们还准备举办一个庆祝会,很有必要看一看。用过晚餐之后,我们到街上转转,看了一夜表演。这儿有许多年轻人,我们和他们见见面,认认真真地说会儿话。就这样吧!说好了,不许走了。
这么说我们只得留下了。
你都说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所以我们来到波雷马赫斯家中,在那儿看到他的兄弟吕萨斯和奥诺迪莫,以及来自凯克通的色拉叙马霍斯、来自帕尼阿的哈曼迪德斯和阿瑞斯特内莫斯的儿子克雷托丰。克哈若斯——波雷马赫斯的父亲,也在家中。看他的模样有些衰老,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他。刚才,他在院子中做了献祭,所以头上戴着花环。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上放着靠垫。
房间内的椅子围成一圈,我们坐在他身旁。看到我后,克哈若斯立即向我问好。
亲爱的苏格拉底,你很少来比雷埃夫斯港看我们,真应该经常来。如果我的身体比较好,可以轻松走到城中,我们就会去找你,哪里还需要你到这里来。但是,如今你要经常来我这儿。你要知道,在肉体方面,我追求的享乐越来越少,反而越来越喜欢充满智慧的清谈。我说的是真心话,希望你多来这里,就把这当作你自己的家,和这些年轻人做朋友。
克哈若斯,说实话,我乐于和你们这些老先生聊天。在我眼中,你们已经走过很长一段人生旅途,可以说是老旅行者。不久后,也许我们也要走上这条路。这条路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还是平坦大道呢?我应该向你们取经。克哈若斯,您的年龄已经达到诗人所说的“老年门”,晚年生活难熬吗?还是另一种情况?不知您怎么看?
亲爱的苏格拉底,我非常乐意把自己的感受说给你听。老话说得好:同一个声音可以找到共鸣,同一种气味能够彼此融合。所以,我们年龄相仿的人喜欢经常聚聚。每当大家聚到一块时,就会抱怨这抱怨那。回忆起年轻时的各种美好时光,就像最宝贵的东西丢失了,常常觉得如今的日子不足挂齿,往日的生活才韵味十足。有人抱怨说,亲朋好友因为他年龄大而对他缺乏尊重,真令人伤心!他们觉得年纪大是痛苦的根源,我却不认为年龄是个问题。假如他们的观点成立,是不是可以说,我和年龄与我相仿的人都应该觉得难熬?其实,我遇到的那些人感觉完全不同。比如诗人索福克勒斯,一次,我和他待在一起,恰好有人问他:“索福克勒斯,你在恋爱方面怎么样?这么大年纪是否还追求女人呢?”他回答说:“别聊这事儿了,多亏不追求了,那感觉就像一个奴隶从最狠毒的奴隶主手中逃走。”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当时这么认为,现在更这么认为。上了纪之后,人的内心变得平静,欲望少了,不用紧张兮兮的,那种境界就像从很多个歹毒的奴隶主那里逃出来,索福克勒斯的比喻的确很贴切。苏格拉底,上文提到和亲朋好友无法友好相处,其原因只有一个:人的性格。而不是什么年纪大了。假如为人处事适度、恬淡雅静,这样的人年纪大算不得太大的痛苦,否则年轻时也一样忧愁不断。
亲爱的克哈若斯,我觉得许多人都不会相信你的话,而是会觉得你雄厚的资产才让你觉得虽年纪大却不悲伤,你的性格和不痛苦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会说“钱肯定可以给人很多慰藉”。
这话说得很对。我的话不能令他们信服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他们说得太夸张了。让我回答他们,我会像色弥斯托克勒回答一个塞里福斯人那样。那个塞里福斯人污蔑色弥斯托克勒,把他的名声归功于他是雅典人,而不是他自己取得的成绩。他回答说:“假如我是塞里福斯人,我不会出名,不过,要让你成为雅典人,你也不会出名。”最好用相同的话来回答那些哀叹自己年纪大、缺乏经济基础的人。明白事理的人的确很难同时忍受年纪大和贫穷,但是不明事理的人即便有钱,上了年纪后依然无法平复心境,无法满足。
克哈若斯,你的大多数财产是怎么来的?继承,还是自己赚的?
苏格拉底,说起赚钱嘛,我的祖父克哈若斯继承的财产和我此时的财产一样,那笔钱在他手中翻几番,我的父亲吕开奥洛斯花费这份财产,使它比我此时的财产还少,我比我的祖父差,比我的父亲强,只要做到遗留给儿子们的财产不低于我继承的财产,我就知足了,要是遗留的多一点,我就更知足了。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你不像个见钱眼开的人。那些不能自食其力的家伙,许多都是喜欢花钱的人。自食其力的人更有理由珍爱自己的钱。正如诗人喜欢自己的诗歌,父母喜欢自己的子女,赚钱的人喜欢自己的钱财,不只是因为钱财是有用的,还因为那是他们的作品。这些人令人觉得厌恶,在他们眼里,有价值的只有钱财,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值一提。
你的话没错。
肯定错不了。我要请教您一个问题。您觉得这么多钱财对您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也许很少有人愿意相信这就是最大的好处。苏格拉底,我想对你说的是,一旦一个人意识到死神将要到来,就会产生空前的恐惧和忧虑。以前觉得有关地狱的传说简直是太滑稽了,在阳间犯下的罪过怎么可能在死后的阴间得到惩罚呢?可是,如今心中开始焦虑了,害怕万一真有此事怎么办。想到上了年纪,想到身体不好,或想到死神一步步靠近,都让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这些景象。无论说什么,他都充满疑惑,害怕极了。他开始反省是否自己曾经在哪里害过某个人,假如他发觉自己这一生犯下的罪孽特别多,就会像个小孩子似的,经常在晚上从梦中惊醒,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但是,一个心怀坦荡的人只会心存美好的希望,借此慰藉自己的晚年生活。品达也说过这话。苏格拉底,这位诗人的话说得非常好,他说,假如一个人一辈子对人公正,敬重神灵,就会:
让变幻不定的人心找到希望,
就会像影子一样追随着他,
让他一辈子幸福,
给他一个平静的晚年。
多么美妙的言论!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说富有也许有很多好处。不过,我特指好人,而不是说所有人都这样。好人富有后就不需要故意弄虚作假,也不需要迫于无奈欺骗他人,一旦要前往另一个世界,欠神的祭品,欠他人钱财,这些都不会让他觉得害怕。苏格拉底,对一个明事理的人而言,我觉得富有固然还有许多好处,可是与之相比,我上面提到的好处对他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克哈若斯,您的话非常对。可是提起正义,到底什么才是正义呢?莫非只是实话实说和欠债还钱?如果这样做,是否会时而正义,时而不正义呢?比如说,你有个朋友,曾经在大脑清醒时把武器交给你,要是他之后发狂了,再把武器从你那儿要走,大家都会说不该还给他。不听劝告还给他反而不够正义。对发狂的人实话实说也不能算作正义。
你这话没错。
由此看来,给正义下定义时,不能以实话实说和欠债还钱为标准。
假如我们认可西蒙尼德斯的解释,就可以这样给正义下定义。
行了!行了!现在轮到我去献祭了,你们接着谈论这个话题。
既然这样,是否可以让波雷马赫斯替您辩论?
可以,可以!(他一边说话,一边满面笑容地去献祭。)
既然这样,参加辩论的接班人先生,咱们接着往下聊,西蒙尼德斯所谓的正义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他说“正义就是欠债还钱”。我认为他的话是正确的。
对,的确不能轻易怀疑西蒙尼德斯这样聪慧过人的人物,但是,波雷马赫斯,也许你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无法理解。我们刚才说的是,物品的主人大脑失常时,依然把代为保管的物品还给他,不管它是什么物品,哪怕代为保管的物品只是一种债务。显而易见,他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没错。
物品原来的主人大脑失常时,不管怎么着,都不应该归还给他。难道不是吗?
没错,不该归还给他。
既是这样说,西蒙尼德斯说“欠债还钱就是正义”这句话说的应该是其他事情。
说的肯定是其他事情。他的意思是,与朋友相处,不能危害别人的利益,而要对人善良一些。
我知道了。假如两人是朋友关系,把钱还给主人对双方都有害,也就不能说是还钱了。你觉得西蒙尼德斯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是。
既然如此,欠敌人的物品,我们还需要归还吗?
肯定得还。但是我觉得咱们能归还的只能是恶,这才合情合理。
给正义下定义时,西蒙尼德斯运用的是诗人的方式,说得很模糊。他真正的意思是,把适当的物品还给所有人就是正义,也就是他说的“还债”。
那您是怎么看的呢?
上帝!假如有人问他道:“西蒙尼德斯,在医术方面,‘还债’指的是什么?还给谁?还什么?”你猜他如何回答你?
他肯定会说,给人提供药物、食品和饮料。
在烹饪技术方面,“还债”应该还什么呢?还给谁?
给肉食提供佐料。
行,既然如此,请问:正义的定义是什么呢?还什么?还给谁?
苏格拉底,如果我们的话题要和前面的保持一致,“对朋友善良,对敌人凶恶”,就是正义。
对朋友善良,对敌人凶恶。莫非西蒙尼德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是。
某个人得病时,在病魔和健康方面,谁可以做到对朋友善良,对敌人凶恶呢?
医生。
在大海航行时,一旦遇到狂风、险浪呢?
舵手。
那正义呢?以什么为目标、干什么,才能最大限度地对朋友善良,对敌人凶恶呢?
发生战争时,与友军联盟攻打敌人。我觉得这就是。
不错!但是,波雷马赫斯老哥,大家不得病时,医生毫无价值。
没错。
大家不在大海上航行时,舵手也毫无价值。
没错。
那战争不爆发时,正义之师也毫无价值?
我认为不是的。
莫非你是说正义在和平时期也有意义?
没错。
种地也是有价值的吧?
没错。
目的是收获庄稼?
没错。
做鞋的技术也是有价值的吧?
没错。
我觉得你会说目的是做出鞋子。
肯定的。
那就请你说一下,在和平时期,需要满足哪些条件、得到哪些利益,正义才算得上是有意义的?
苏格拉底,签订合同、契约之类的事情。
你说的签订合同、契约特指与人合伙吗?还是在说其他事情?
肯定是指与人合伙。
下棋时,一个优秀的、有用的棋友是正义的人呢?还是下棋能手呢?
是下棋能手。
用砖块、石头建造房屋时,相比砖瓦匠,正义者是否是更优秀、更有价值的伙伴呢?
当然不是。
演奏乐曲时,相比正义的人,琴师是很好的伙伴。同理,在哪个合作关系下,正义的人比琴师更适合作为比较好的伙伴呢?
我觉得应该是金钱方面的关系。
波雷马赫斯,恐怕不算花钱之类的事情。举个例子吧!合资做马匹交易时,我觉得懂马的人是更好的伙伴。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
做船舶交易时,难道船舶制造人或舵手不是更好的伙伴吗?
我觉得是的。
在合伙用钱方面,什么时候正义者才是一个不错的伙伴呢?
苏格拉底,你谨小慎微地存钱时。
也就是说,你用不到钱,把钱存起来时。对吗?
对。
这简直就是说,正义在金钱无用时才有用。对吗?
似乎是这样的。
把修剪枝条的剪刀放起来时,正义在公私两方面都有价值,可是你把这把剪刀拿来修剪枝条时,有价值的就成了修剪葡萄枝的技术了。
当然是。
也可以说,把盾和琴放起来时,正义是有价值的,一旦把它们拿来使用,有价值的就成了军人和琴师的技术了。
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