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2014年3月25日,日本神户环球纪念堂内。
“K大法学研究科博士前期课程21名毕业生,请起立!”
“唰——”
就见礼堂中间的几排座位上零零星星站起来了一些人,男生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女生们或穿日式和服,或穿晚礼服。我穿着一身短款旗袍,个子又相对比较高,比较显眼( 也许纯粹是因为自我感觉良好 )。
台上,学校校长对着法学研究科的学生代表照本宣科说了一些,最后说道:“恭喜毕业!”
“哗——”掌声响起。
坐回椅子上,我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应该是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都处于蒙眬状态。“这就毕业了?留学生涯就这么结束了?”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这样的声音。直到毕业典礼的第二天,我从教务处那里接到烫着金字、印有中( 其实是日本使用的汉字 )英两种文字的毕业证书的时候,听到教务处的工作人员让我把学生证返还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我毕业了,留学生涯,真的结束了。
从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到如今已近二十七岁,三年半,整整四十二个月的时间都留在这个如今正樱花飞舞的国度。我曾经想,会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留学生涯结束的那一刻,但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的内心只有迷茫和彷徨。我的将来是什么样的?我该走一条怎样的路?我为什么来到这里?留学东瀛,给我留下了什么?这些问题交织在一起,最后却剩下一片空白。可是慢慢的,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却映现出了一个又一个画面,喜悦与辛酸,欢笑与泪水,所有的点滴过往都像电影回放一样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哪怕是那些我不想记起的,那些我自认为已经忘了的,一阵大风吹过,又赫然出现在时间的沙漠之中。
Ⅰ 初到东瀛心慌慌
第一章
第一天,实在不美妙
2010年10月1日,下午一点。日本关西机场。
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来到接我的舅舅面前。舅舅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面无表情。
“一会儿给你妈去封邮件,告诉她你到了。”他说道。我怯怯地点点头。
我的舅舅是妈妈的大哥,性格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工作认真严谨,是个纯正的理科型人才。话虽然不多,心里却自有一番考量。一句话总结,就是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数。据说他老人家也曾叛逆过,年轻的时候跟我外公是针尖对麦芒,但是他的反抗手段是冷暴力——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就是在日记里说他爸,即我外公是个暴君。结果很不幸地被我外公看到,外公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军人,据说那个队伍的兵都是暴脾气,而且平时又喜欢喝点儿酒,所以,嗯哼,我现在都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是什么样,应该就应了王朔的那本书——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火焰肯定不是我舅舅,他在目睹了外公的暴跳如雷之后依然淡定地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由此可见他的性格。我曾经认为这种性格的男人是很有魅力的,但是在共同生活的最初阶段他的这种性格差点儿没让我崩溃。听说妈妈以前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说外婆还有一个儿子,却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那个来去匆匆的儿子也成了外婆心中永远的痛。一直还记得外婆与他人谈及那个儿子时语气里那无法遮掩的伤痛。
如果妈妈多了一个哥哥,舅舅多了一个弟弟,是不是会对他的性格有一点儿影响?也许有,但私下认为可能性不大。
跟着舅舅坐了三四个小时的机场巴士来到他住的地方——姬路,一个不是很繁华但却安静的城市,世界文化遗产姬路城的所在地,曾经热播的大河剧的主角——日本传奇军师黑田官兵卫的发家地,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和那个赫赫有名的美女阿江与的女儿、同时也是丰臣秀吉的儿媳妇( 前儿媳 )千姬曾经住过的地方。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为这个宁静却美丽的小城添了些许历史的厚重感,而春天漫天飞舞的樱花则为这个历史名城添了几分浪漫气息,人们似乎可以随着翩翩起舞的花瓣去遥想战国时期的金戈铁马和贵族女子身上所穿的和服在地上拖曳出那一抹优雅——只是这是后话。我刚到的那个时候没有樱花,只有树上秋色渐染的叶子,过不了多久就是日本赏红叶的季节,只是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欣赏罢了。那个时候的我正在焦虑与彷徨中惴惴不安,正在想我怎样才能不会表现太差或太蠢,不要让舅舅不高兴。
只是还是适得其反,跟着舅舅去吃晚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我已经忘了当时的对话了,却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的尴尬。那个时候我终于了解了为什么有的人会说:即使你过了日语一级你也不见得会听懂日语——更何况我还没有过一级。虽然我只是在大学的时候因为兴趣学过一些日语,也在来之前突击过一段时间( 很短 ),却还自信满满地认为可以多少听懂一些,至少能蒙对一些。可是,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看着服务人员笑语盈盈,我却瞠目结舌,只是非常简单地问我是要冷面还是热汤面,我却干脆听不懂。亏得我还跟舅舅说我能听懂一些,套用电视剧《 派出所的故事 》里面一句经典台词:太尴尬了。
那顿饭吃得很别扭——只是我一个人在别扭,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虽然大家会觉得未免有些夸张,但真的是我那时候的感受。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没有经历什么风浪,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能觉得大如斗,这就是那时的我。虽然后来我遇到了很多比这个还要糟心一百倍的事情,但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就很让我难过,就好像上大学的时候觉得最难过的事情就是周末还要上课回不了家,在别人眼里都觉得不可思议。记得我在后来跟一位姐姐说过这样的话:人的一生中,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难关,每个时候都有每个时候的难过,所以不要总跟年轻人说:你这根本不算事,更难的是如何如何。他们没有经历过,所以也不会了解,不了解,也就无法产生共鸣,一切的说教也就没了意义。等他们亲身经历了那些坎坷,等他们咬牙挺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再让他们回头看看曾经让他们痛苦不堪的过往,他们就会由衷地说一句:这真的不算事!就比如那时候的我,已经不觉得周末不回家有多么惨绝人寰,只觉得这么简单的话都回不上来实在是羞愧万分。心里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来日本?是不是,是不是?
浑浑噩噩地吃完了饭,回到家,舅舅去游泳,我留在家里整理房间。说是整理房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情,我想跟妈妈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压抑。打开电脑,连上网,启动skype,却发现临出国前竟然没有为skype国际长途缴费,老妈那个时候没有QQ,当然那时候也没有微信,除了电子邮件我没有其他能联系上她的方法。记得那个时候我全身都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一遍又一遍点击着联系人里老妈的用户名,苍白的十字叉表示着对方不在线,我却还是像疯魔了一样地点击着,心里希望她是因为隐身而不是因为不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未知生活的恐慌与迷茫也逐渐将我逼到死角,最后精神崩溃,放声大哭,似乎这样能把那些负面情绪随着泪水一起抛出来。忘了哭了多久,后来我想到可以通过一个朋友联系到老妈,最后到底和她老人家通了电话,然后就是挨了一顿狠批。中心思想就是:只不过因为不能跟家人通上电话你就哭得稀里哗啦,将来怎么办?其后还有一堆巴拉巴拉,也都不重要了。反正通完话关机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应该去学着怎么自己去面对一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