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围绕平大伟、安卫东等三代铁路人生动感人的故事,描绘了一群普通人在波澜壮阔的时代大变革中的酸甜苦辣,以及他们为这个大时代所做出的牺牲和奉献。秦巴山铁路建成后,参与铁路建设的学兵连学生平大伟就留在了秦巴山工务车间做了一名养路工,报到时他认识了青工安卫东,两人从见面开始就拧巴上了,性格稳健的平大伟觉得安卫东流里流气的;性格开朗的安卫东,总觉得平大伟木讷土气,没有一点趣味。两人又同时爱上了来自北京的下乡女知青,招工来到车间的漂亮女工王秀文。为了赢得爱情,这对情敌从斗酒,扛枕木比赛到技术比武一系列的“明争暗斗”,最终花落谁家?情感纠结的同时,他们面对秦巴山艰苦的环境,在怀疑,犹豫,彷徨,奋进,开拓中,历经三十多年,扎根山区,默默工作,维护着铁路大动脉的畅通。他们也从一线的年轻工人成长为车间领导,并随着一次次的铁路改革而潮起潮落,不变的却是他们内心深处永远的铁路情结。
《平·安》是一部讴歌一线铁路工人扎根山区,默默坚守,奉献进取的主旋律长篇小说,以全国社会主义价值观模范典型西安铁路局巴山工务车间职工为原型,再现了这个先进集体37年如一日,无私奉献的感人事迹。小说情节跌宕起伏,迂回曲折而又新奇神秘。每个细节中攫取强烈的阅读快感,令人欲罢不能。
萧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铁路局作协主席。已创作出版长篇小说《团委书记》等十余部作品,约四百万字。其中两部作品分别荣获共青团第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和安徽省第十二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引子
巍峨的秦岭横亘于中华大地,成为共和国南北分界线,又被人们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
秦岭的名字大约起于秦汉时期,由于这里曾是秦国的属地,这座山又是秦国的主要山脉,所以人们称之为秦岭。他厚重坚实,淳朴刚毅被称之为父亲山。他和母亲河黄河依依相伴,默默地孕育了周秦汉唐……
有一年,有一天,有一群人来到了这里,听从毛主席的号令建设一条在当时中国地图上不作标记的秘密国防铁路。
线路建成后,沿铁路线镶嵌着一个又一个小站,这些小站隐匿于深山峡谷之中。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默默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为了这条铁路的安全畅通而工作。秦巴山车站就是其中的一个……
车站旁边有一个山坡,坡上长满了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松树,将整个山坡染成了一片绿色,所以,当地人称之为松树坡。就在这一片松树林的边上独独地生长着一棵白果树,每当秋天来临的时候,这一片绿色山坡上便拥有了一簇金黄色,金黄色中飘满了红色的祈福带。
传说,这棵白果树历尽沧桑,静立了上千年,却一直没有生出一粒白果。它就那么冷冷地凝视着世间的星移斗转,沧海巨变。直到武新权埋在了这棵白果树下,这棵老白果树竟然结果了……
一
那天,十六岁的平大伟和他的同学们以学兵的身份来到了秦巴山,跟随铁道兵一起修建铁路。平大伟隐约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们怀揣着一种雾里看花般的憧憬和听毛主席的话,备战备荒干革命的激情上了火车。在经过了他已说不清走了多长时间,来到了一个叫金州的地方,接着又换乘了大卡车,最后是一段狭窄的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又经过几天几夜的艰难行程后,他们最后来到了一座座绵延相连的看不到头的大山前。
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五月底的秦巴山的傍晚,清新、爽朗。天空就像是用水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一轮圆圆的月亮,从远处的山梁上露出半个圆脸来。接着轻轻地一跃,一面银镜便把个崇山峻岭照得如同夏日的清晨,山间的树枝花草,还有潺潺细流构成了一幅水墨画。宿鸟在枝头上轻鸣,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在草棵子里嬉闹,寂静的山林里,生命在歌唱。
但这时的平大伟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景象,他首先在为自己的住处发愁,四周全是山坡,有一两处平缓的地方也早被人挤满了。没有地方睡的平大伟只好和同学们三四个人一挤,在山坡上坐了一夜。即使这样,他们坐下去的时候手也不能闲着,因为四处全是山,没有平地,双手一定要抓扯着屁股下面的草才能坐得稳。
唯有炸炮才能炸出一片平地。说起炸炮,平大伟的心再没有平静过,因为炸炮打洞比架桥危险多了。石洞打炮,开始他们不懂,就由铁道兵来指导他们炸炮技术。掌握了后,他们连队两百多人一起打洞,那时,他们这些年轻学生凭着热情一上来就打一个大洞,洞打大了,稍不注意就塌方,危险不说,干了半天白干了。一个工班一个排,一天才能掘进一米多。进洞六小时一班,出来后要吹一两个小时的风,因为有瓦斯,气味难闻,工程进度非常的缓慢。那个时候,平大伟和他的同学们每天就做两件大事,一是进洞打洞,二是出洞吃饭、睡觉。
挖洞的时候经常有塌方的危险,石头一松动,垮下来就要伤人。而洞内漆黑,只有三十六伏的灯光在乌黑的洞中隐隐约约,昏暗不明,致使危险来临,都很难发现。
平大伟的第一次遇险,就在那个上午。早晨一起床,他的右眼就一个劲地跳,以前常听妈妈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挨,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每天受的教育又是打破一切迷信思想,革命者首先必须是唯物主义者,这让他又不知道该给谁说,心里很瞀乱。进洞的时候,他便格外的小心了,正干得起劲,他突然发现洞壁上的灰不断地往下撒,还时不时掉一些颗粒状的岩石碎块。与往日不同,这让他预感不好,便大声叫喊起来:“排长,排长。”
排长宋合营闻声赶了过来,连声问道:“大伟,咋了,咋了,你喊啥哩?”
平大伟一指墙壁,大声说道:“排长,你看,这是不是要塌方啊?”
铁道兵出身的宋排长一见,脸色顿时大变,扭身就叫大家赶紧撤,嘴里喊着:“快走,快走,不要急,不要挤,挤了都走不了了。”
听了排长的话,同学们转身就往外跑,可是,还没有全跑出去,洞壁就开始塌陷了。最里面的平大伟跑在最后头,眼看着就要被活埋在洞里了,平大伟都闻到了死神的味道。就在这千钧一发、命系一线的时候,紧跟在他身边的宋排长伸手把他抓过来一甩,直接甩在了推土的车里,再使劲一推,排长和载着平大伟的推土车一起在洞塌的瞬间冲了出来。如果那天没有宋排长,如果那时平大伟长得不是瘦小而是肥胖,当即就成了烈士。
可是,遇险事件没过去几天,平大伟就把那天的恐惧忘记了。因为,这样的危险次数太多了。更主要的是在这个时期里,平大伟他们感受最强烈的不是累,不是苦,不是险,而是饿。那种饥饿是刻骨铭心的,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本身就需要营养,更何况还要做那么大强度的劳动,“饿”就成了每一个人难以抵挡的诱惑。因为肚子里油水少,清汤寡水总也吃不饱,再多的馍也能瞬间干掉,干掉了,没有多久又饿了。
休息的时间就是找食的时间,平大伟他们平时什么都可以不带,但一把弹弓却是随时随刻必带的,且人人都藏有一把,个个都是“神枪手”,只要发现目标,弹弓拉开,石子飞出去那绝对是弹无虚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管是蛇还是鸟,见了就打,打得小鸟们都把这一块视为飞行禁区。
只要能下肚的都下肚了,可就是这样依然饿。一次,平大伟给工地送馍,那几天正逢雨季,山路崎岖泥滑,刚到工地,平大伟人没有走稳,一不小心,他和携带的馒头一起滑进了江水。好在平大伟上学时就喜欢游泳,水性极强。尽管江水湍急,但平大伟扑腾几下,就游到了岸边。
抬头一看,岸边站满了同学。时至今日,平大伟都感慨万千的是,他还在江水中挣扎的时候,他耳边听到的全是:“大伟,馍在不?”
“大伟,馍别丢了啊!”
等他连滚带爬地上了岸,同学们看见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一包馍的时候,大家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那一瞬间,平大伟在同学们的心里就是一个凯旋的英雄了。后来,平大伟每当想起这个情景的时候,他都不无恐惧地念叨:如果,那天他自己爬上来了,却把馍丢了,那他绝对是人民的公敌了。
一次,他和同帐篷的同学魏鑫说起这事,当他问道:“魏鑫,说句实话,如果那天我真把馍丢了,你会怎么做啊?”
魏鑫眼睛都不眨地回答道:“我就把你扔回江里!”
看着魏鑫那冷峻的眼神听着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平大伟感觉自己的后脊梁骨悄悄地蹿过一股凉气,他知道在那个时刻,魏鑫肯定会的。
好在那个时候的他们,是不怕死的。那种荣誉感让他们视死如归,当然荣誉感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来自平大伟所在的这支部队。当年,平大伟他们来到铁路建设工地后,他们被编入了铁一师。铁一师是一支久经疆场的精锐部队,曾经参加过孟良崮和淮海战役。一九五二年,他们被改编为铁道兵并随即参加了中朝铁路的抢修工作,赢得了“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的殊荣。
这些荣誉和英雄战史,都是一个叫武新权的军人告诉他们的。这位姓武的军人,就是平大伟的连长。
武连长经常给他们说的就是:人必须要活得有尊严,什么是尊严,就是你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是敬重、敬佩、敬仰,还是鄙视、轻视、蔑视?这绝不是取决于别人,而是自己的行为。人死不可怕,不是永寂就是轮回。但是,一个人的人格死了,你就是活着,比死都痛苦。
再就是武连长天天给他们讲铁一师的战斗史,什么打孟良崮,与国民党精锐部队整编七十四师的浴血鏖战。说:“最后,清理战场时真是血流成河。什么是血流成河,你们知道不知道?就是血多的都成河了,马渴了就站在血里大口地喝血水。”武连长的话很具体也很形象,听武连长说到这时,在平大伟的脑海里便出现了遍沟的血水,人马共饮血水的残酷景象,甚至于他都闻到了血腥味。讲到淮海战役时,武连长告诉他们,一次在进攻途中,一位战士的脚负伤了,班长让他下去。战士说,轻伤不下火线。话音未落,一颗炮弹打了过来,瞬间,战士被炸得无影无踪。但就是这样,也没有阻止他们铁一师将黄维的第十二兵团包围于双堆集,活捉黄维。
这些如讲评书、演电影似的天天给他们讲,听得平大伟他们个个只恨自己生得晚。虽然,武连长有一些是自己亲历,更多的是听班长们给他们讲述的老班长的故事。但是,当曾经的故事一次次地在他们的心中咀嚼,直至熟透烂透后,那些英雄经历也就成了他们自己的体验,再加上每一个人的想象力,比发生的真实历史事件更加的丰富多彩了。在武连长那如临实境的精彩讲演下,把平大伟他们熏陶得也跟刚从孟良崮战场上下来时的那种“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天下第一的唯我独尊、踌躇满志了。
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种精神能让每一个平凡的人变得无畏而勇敢。这天,平大伟正休班在帐篷里睡觉,突然一阵“塌方了,塌方了!”的喊叫声把他惊醒,他一骨碌从地铺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隧道跑去。
平大伟刚跑到隧道跟前,就见人们正在疯狂地往外跑,而他则迎着人们往里面跑。这时,他被一个人一把拉住了,大声喊道:“混蛋,人家都往外跑,你跑个锤子,找死吗?”
低头狂奔的平大伟也没看清来人,反手就是一推,大声回道:“我的同学还在里面哩。”
“都出来了,你快滚,滚!”
随着一声断喝,他被人一把拽了过来。由于惯性太大,他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脸一下埋在了沙土中。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连拖带拉向外跑。这时的平大伟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突然,拉着他的手松了,他一个跟头又摔在了地上。等恼羞成怒的平大伟从地上爬起来定睛再仔细看时,原来是他的连长武新权,这让他紧攥着的拳头不得不放下了。武连长黑着脸,也不说什么了,上来就给他一脚,大骂道:“你这个操蛋货,是不是电影看多了,还想充个英雄。滚一边去!”
武连长在骂他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平大伟不是电影看多了,而是从他这里听来的故事太多了。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塌方除了两个受轻伤的,没有重伤和死亡的。这让武连长还是心有余悸,最近随着工程的推进,塌方越来越多了,自己带的这群娃娃们又没有经验,但还有一股的猛劲儿,一个个跟武二郎似的,这让他越发地感到担子重了。
这天,从工地刚回来的武连长坐在连部的办公桌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还是感到眼睛发涩,便拿起大瓷缸子给左手指上倒了点水,往眼睛上拍了拍。这时,一排排长宋合营推门快步走了进来,大声说道:“武连长,平大伟那小子又跑了。”
“又跑了?”武连长一下站了起来,接着说道,“这,这个平大伟到底怎么了,这是跑第几次了?”
“第四次了。”宋合营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宋排长个子不高,但非常结实。此时,他的国字脸上写满了愤怒。
“这……这次还是那个理由?”武连长眉头一皱,问道。
“应该是吧!我让高树峰他们去追了。”
听了宋合营的话,武连长苦笑一声,说道:“明明知道跑不了,还一个劲地瞎跑。这孩子啊!”
“思想觉悟太低!这次抓回来,咱们再不能心软了,好好地给他开个批斗会。”宋合营生气地说道。
“你说他思想觉悟低吧,咋看都不像,前几天那次塌方,这小子休班了还往洞里跑,说要去救人。”武新权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还不是想当英雄,瞎逞能!”宋合营嘴一撇说道。
“难说——你说咱们会不会真的看错他了,冤枉他了?”武新权轻声问道。
“不会,绝对不会。这小子就是一个滑头。”宋合营断言说道。
“先别急,等追回来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