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的审美意识
——《情爱画廊》二十年再版序
张抗抗
距1996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布老虎丛书”出版我的长篇小说《情爱画廊》,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目前将由当代中国出版社推出该书的第六种再版本,我颇感欣慰。
时间往往使生活中的爱情破碎或是变得麻木,但时间会留下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好文字。
因为爱情原本就活在我们的梦想中。
梦想,是激发人类去创造生活、改变生活的一种基本动力。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商业时代,残存的爱情理想主义,多多少少能唤起人们对物质、财富、功利的质疑,填补人们的精神空白。也许能够抵御或是拒绝低俗与污浊,使心灵和情感得到些许净化。没有梦想的人生,即便富裕阔绰,也会显现出苍白的底色。
不同的阶层会有不同的理想——《情爱画廊》表达了一部分知识分子、一部分白领阶层、一部分艺术家,还有一部分向往高尚生活的普通人,心灵深处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求。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追求完美的过程。人性的天性是憧憬完美的。艺术的真实不能简单等同于生活真实。文学作品若是在“梦”的语境中表现、表达爱与美,会发现读者潜在的心理和审美需求,并将其内涵与外延得到拓展。
千百年来,爱与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进入21世纪,种种刻骨铭心、凄美决绝的爱情故事,仍然打动并征服着读者。尽管文学世界中的爱情版本永无穷尽之时,但作品中叙述与表达爱情的语言,似乎正在一日日枯竭与衰退。在这部小说中,我试图用艺术家的绘画语言,来替代小说中通常的文学叙述。当读者们穿过这道长长的画廊,用眼睛欣赏那些被爱情催生、同时又催生着爱情、诉说着爱情而同时又被爱情诉说的画面时,在那些绚丽的色彩、奇异的光线、怪诞的构图面前,你们是否同时能感觉到书中人物内心激情的震荡、喃喃絮语中的温情、深沉的苦痛、以及最终战胜自我的理性光芒?
《情爱画廊》以女性的审美立场表达了“性”意识。在人类文明史上,“爱”与“性”始终是难舍难分又若即若离的,它们时时呈分裂状态,又常常重叠与聚合。有爱的性与有性的爱;被爱所激发所驱动的情欲和“性”行为,两情相悦所创造的欢娱和快感,是超然于实利和世俗之上、生命中最美好最壮丽的时刻之一。爱与性的同步,正是为了抵抗流行文化企图将“爱”与“性”拆解的浊流。书中的女主人公的身体之美,只有在成为自己精神象征的前提下才是有价值的。为了彻底摈弃父权历史强加给女性的文化遗传,女主人公舍弃了原有的家庭,离开了女儿,传统的“母性”和女人的“自我”发生了猛烈的冲突,亲密无间的母女关系不再构成文化意义上的承继关系,而是背离、中断,还原成生命独立的个体。如我的女主人公秦水虹那样具有现代精神的“女性美”,不再是被男性本位文化所掌控的女性形象,而是在今天开放的社会背景与生活形态中,重新苏醒的女性自我。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城与粗犷的北方都市之间。这也许隐伏着某些文化观念上的碰撞与交融。也许更为含蓄地表达了在今天这个变幻莫测的人世间,固守与行走、喧嚣与宁静、排斥与宽容、沉潜与浮漾的矛盾。
文化被历史和人塑造。20世纪持续至21世纪的“爱情”观大震荡,有助于社会的细胞更新和基因修复。我相信,两性关系平等和谐的理想,也将在这一过程中得到提升。更为人性化的书写,一定同人类灵魂深处的梦想有关。只是,它需要时时刷新。
《情爱画廊》在经历了二十年时间的淘洗与验证后,能够再次与读者见面,我很高兴。世界的变化太快,但书中的故事,依旧与我们心里的梦想悄然合辙。
2016年6月
张抗抗,1950年出生于杭州市,1966年杭州市第一中学(现为杭州高级中学)初中毕业。1969年赴北大荒农场上山下乡,在农场劳动、工作8年。1977年考入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编剧专业,1979年调入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文学创作至今。现为一级作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第七、八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字著作权保护协会副会长。第十届、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2009年被聘为国务院参事。
已发表小说、散文共计600余万字,出版各类文学专著近90种。代表作:长篇小说《隐形伴侣》《赤彤丹朱》《情爱画廊》《作女》《张抗抗自选集》5卷等。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第二届全国鲁迅文学奖”,三次蝉联“中国女性文学奖”,多次获“东北文学奖”“黑龙江省文艺大奖”“精品工程奖”。曾获“黑龙江省德艺双馨奖”“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小说金奖”“第二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以及全国各类报刊、杂志奖。2015年获“第四届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版权保护金奖”。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日、俄文,并在海外出版。曾出访南斯拉夫、德国、法国、美国、加拿大、俄国、马来西亚、日本、印度,进行文学交流活动。
周由背着画夹,漫无目的地在苏州城里闲逛。
他浑身懒洋洋,面目沮丧,情绪坏到了极点。宽大的长风衣连扣也不系,在肩上随意晃荡着,贴着腿扇乎。
自从去年秋天,他卖掉了那幅人体得意之作后,始终懊悔不迭。7000美金的报酬,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落。那幅女性人体绘画,在美国洛杉矶那家著名的画廊中,可以说是整个秋季最吸引入、简直令那些老美着了迷的参展作品。画中的女模特沈小姐,曾是周由众多的女友中,与他配合最默契、同时也是最出色的一位。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那位后来越洋追踪、按图索骥而来的年轻华裔富商。
周由一直恼恨自己,真不该在北京介绍沈小姐同那商人见面。他好像不仅出售了自己的作品和情感,也出售了自己的女友。由于北京画坛上从此又少了一个可爱的女模特,画友们把周由臭骂了一个冬天。
当春风刮起来时,周由在北京已无论如何待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几乎像是惶惶然逃离了北京城。
沈小姐如今真是一位骄傲的公主了。周由从她寄来的在海边一幢花园别墅前,全家族的合影中,确实感到了她由衷的幸福和众星捧月的地位。她在信中说,她的蜜月是在3个美丽的国家中度过的,仅仅婚礼就花去了20万美金。全家族的人都感谢周由这位画媒。她的那幅人体画,已成为家族第三代藏画中的第一号珍贵藏品。沈小姐因而觉得周由这幅画卖得太便宜了,她打算再给他寄300。美元的汇票作为补偿。周由哭笑不得。他想这大概就是沈小姐付给他的婚姻介绍费了。女人体绘画居然还具有婚媒的功能,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发现自己在中国国有美资源外流潮中,无意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气得他对着画镜里面那个貌似英俊的年轻画家,恨恨扇了一记耳光。
使他更感失落的是,几乎同时,他的另一位漂亮女友舒丽小姐,也远离他而去,到深圳、海南那种地方去谋求发展了。她走得很坚决,他也许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像舒丽那种女人,没有一个男人能将她驯服地囚禁在画室里,她本不属于画室而属于所有的繁华都市。应该承认,舒丽是周由的第一个情人,也是周由多年来周围那些时断时续的情人们中,相处最持久的一个。她聪明俏丽、相当性感,周由至今难忘与舒丽初恋时的那种迷乱亢奋,以及那些可以打成捆的艺术感觉和人体印象。她临走前,周由曾提出想再给她好好画一幅人体画作为纪念。但舒丽拒绝了。她舍不得待在画室里,老老实实为他做模特的几个星期时间,时间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好大一笔钱,她似乎连一天也不能再等。她匆匆忙忙、敷衍了事地对周由声明说,她依然爱他,等她挣足了钱,就回来置房置车置一间大画室同他结婚,那时候,他想画她多久就画多久,想画多少就画多少,总有一天,她会乖乖地给他当个好老婆。
周由不愿再相信舒丽了。那天他恶声恶气地对她说了一声滚蛋。
舒丽走后,果然忙得连信都没有一封。像舒丽那样的女人,自然十分懂得扬长避短。周由见过舒丽写字,对比之下,她的字体于她的人体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不写也罢。起初几个星期,舒丽偶尔还有电话给他,说些南边疯狂而有趣的故事,同周由身处画室的感觉整个满拧。再以后,电话渐渐沉默,舒丽消失在潮里、海里、浪里,变得无影无踪。一次他偶尔从朋友那儿听说,舒丽财运顺通,眼下已挣了不少钱,身边还围了好几圈各路大款,个个对她跃跃欲试,舒丽在那儿如鱼得水,活得好滋润。
既然舒丽已是乐不思蜀,她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周由必须设法把舒丽彻底忘掉,这也许是周由出走京都的重要原因。
那个阴冷的四月天气里,周由走在他十分陌生的江南小城街头,想起那一大堆关于女人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竟然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来苏州的火车票。
苏州给他的感觉似乎比北京更糟。
周由挎着尼康FM2相机,在苏州街上逛了两天,像一个无所事事的观光客,浏览了狮子林、拙政园、留园、怡园、虎丘山、天平山,还搭乘一辆“摩的”,去观赏姑苏城外枫桥镇的寒山寺。正是春季旅游高峰时节,喧声闹语,游人如织。对于处处精细雅致的园林风景,周由一目了然、麻木不仁。他焦灼而贪婪的目光越过园中半月形的拱门和幽深的曲径,寻找着人群中或许可以入画的女子。
浓艳而娇饰的女人们,如同鱼缸中绚丽多彩的金鱼一般,在周由面前飘然而至,鱼群游过来,又游过去。
但周由始终木木地微眯着眼。两天来,他连油画箱都懒得打开一回。
近几年来,周由发现在北京的艺术沙龙里,已经几乎看不到让他眼睛发亮的女孩了。他甚至只好到大街上去搜寻,但大街更是空无一物,徒然耸立着拥挤而冰冷的高楼,还有那些令他熟视无睹的男人女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呢?那些美丽的女人难道都已成为昼伏夜出的应召女郎,或是一头钻人金丝笼里,从此不再在树枝上露面了么?
想到那些曾经为他留下优美人体画的女友们,在大款的轿车上向他依依挥手,作出生死诀别的样子,周由心里被一种墨汁般的黑色嘲讽覆盖,他想那大概才是当今社会真实的生命礼赞。
离开北京之前,一种悲哀和痛楚的感觉,时时袭击着他,湮没了他。
周由在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以后的几年里,一直尝试各种流派和风格的人体绘画。初出茅庐时,他十分在意美术界专家们对他的评价,他知道美术学院的大部分教授,都认为他是中国最有前途的青年画家之一。他的人体油画早已摆脱了学院派那种僵死呆滞的通病,几乎从他在画坛出现的一开始,周由的人体绘画作品已经具有了运动美的旋律,有几幅作品很有东方现代女性的神韵。更让一些画家和教授赞赏的是,周由是把人体美作为万物灵中之灵来膜拜的,人体动态鲜活自由、人体曲线流畅舒展,色彩则更是倾注了他对血肉肌体、人性和青春的理解和赞叹。他的绘画语言和技巧,都火辣辣地表现了人的生命价值,以及摆脱了文明世界服装的牢狱之后,人类重获的内在精神自由。
但是一些新潮美术评论家对这种评价不以为然。他们认为人文主义绝对概括不了周由的艺术内涵。在他的画中还有许多复杂怪诞的意向,是画家的观念与感觉、视觉与梦幻、抽象与具象的复合。他的绘画风格引起了画坛众多的议论,人们很难把他归入哪个流派,没有人知道周由究竟在追求什么。到后来,有的评家断言,周由追求的可能就是变化与创造。用周由自己的话说,他根本不追求风格,而是追求“格风”——一种耗散状不断变化而飘散的无形思绪。这位29岁的青年画家,除了他的艺术才华和个性被画界认同外,他在画布上用色彩营造的奇特效果,一直让画坛捉摸不定。
周由的突然南下,定是给京中的画友留下了危言耸听的话题。
其实周由对画派画风早已没有太大的兴趣了。过去许多年中,他曾虔诚地研究揣摩现代、后现代各种流派的主旨和要义.但他的热情很快冷却降温。在世界范围内,发展了一百年的抽象画派,像是已经度过了旺盛的少年时代,由青春而老化、由蓬勃而衰退;如今就连商标、会标、广告招贴、服装面料,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抽象起来。抽象由于缺乏更新而语言贫竭、流俗平庸,说得刻薄些,摆上地摊减价叫卖,也仍然积压滞销。周由对这位早年曾富于革命的颠覆作用、为艺术打开过一方生存发展新空间的“老帅”,怀有由衷的敬意,但对它如今即将“离休”的凄凉晚景却又爱莫能助。
在这个商品和包装的时代,究竟将由什么来主宰艺术呢?
昔日纤巧玲珑的苏州城,如今在中央大街已耸立起一座座瓷砖马赛克或是玻璃幕墙贴面的现代化大厦,五光十色的广告,如同园林中的假山怪石,错落有序;旧城的小桥与老屋正在拆除,灰黑色的尘土飞扬,如同拙劣的泼墨,失控地涸散开去。苏州城漠然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不想理会周由的发问。
阳光吝啬,阴沉沉的天空,仍有几分寒意。周由的眼皮下,晃过几个衣衫穿得极其单薄的女郎,裙奇短而衣奇长,透出肉色的裙袜里几近裸露的大腿和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文胸花边。就像周由在京城的那些女友,浑身都散发着性诱惑的气息,疯劲十足。但可惜她们美丽的躯体,仍然通不过周由被提香、安格尔、雷诺阿、莫迪利亚尼等人体艺术大师“熏”出来的审美眼光。周由失望地摇了摇头,他真想把那只百无一用的画箱,从肩上拽下来,索性抛人城边那些即将同美人一起绝迹的小河里去。
那天晚上,周由走进了一家歌舞厅和KTV酒吧,可惜,昔日琵琶声声、评弹袅袅的吴越之都,如今丝弦已绝、软语无踪。踏人歌厅,流行歌曲震耳欲聋。灯光暗淡,装潢格调程序几乎一模一样,“全国山河一片红”?周由有些糊涂了,搞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哪个城市。
服务小姐们乍一眼看上去,都挺漂亮。说话嗲声嗲气的,像街上早点铺的糯米年糕。若是再走近些,却看不出她们原装的本色美,个个被全国通用的美容化妆标准,涂抹得干人一面。周由咧了咧嘴,他想如果用这种妞当模特,似乎得把油画颜料改成唇膏和指甲油,画笔也是多余,只要用眉笔和唇线笔就足够了。
周由站了一会儿,扭头就走。偶尔有小姐向他瞟来一眼,那目光的内容也复杂得模棱两可。其实周由很熟悉那类目光,许多漂亮妞都用这种眼神打量周由,周由曾经差点被溺死在妞们甜蜜蜜却空洞洞的目光中。
周由知道自己高大的个头、轮廓分明的面孔和天生的艺术家浪漫气质,一向很吸引女孩。他若是想要招惹哪个姑娘,一般情况下总是起码命中9环以上。对此他有绝对的自信。其实他并不缺女友,上床的和不上床的,都同钱不钱的那些俗事没有任何瓜葛。他缺的只是人体模特,真正优秀的人体模特,面部与身体都栩栩如生、蕴含着无限丰富而生动的人体语言的模特。她们或躺或卧、或坐或立,那姿势总是极富内涵、意犹未尽。当前几年周由的人体画渐入佳境时,也许他一半的成功要归于那些日日面对他的画架,始终安静耐心地端坐于室内光线下的几位人体模特。
然而,近半年来,周由已经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好作品,可以对画友们炫技了。他失去了沈小姐那样的好模特,也同时失去了画人体的热情。那场在上海遭到冷遇的全国人体艺术绘画大展,已预示了中国人体画艺术潜在的危机。就连周由那样如新星升空的年轻画家,都找不到美的载体,看来画家们只好去画那些廉价体丑平淡乏味的模特了。但周由宁可让画布一片空白,也不愿浪费他的油彩。
其实周由在沈小姐走后,也曾在北京的星级宾馆和酒店里,见过颇合他口味的一两位可人儿。身材窈窕、气质高雅。可惜,小姐的身边,已有衣冠楚楚的男士陪伴,一眼便可知是个什么大款,将小姐严严实实地“包”下,包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周由只能停下脚步,远远地感觉着她们的缥缈之美。不要说当人体模特,就是想请她们到他的画室去当几小时肖像模特,连说都说不出口的。人家会当他是个流氓或是疯子。她们也许缺少文化修养,缺少艺术感觉,但总之是不缺当模特挣的那份微乎其微的薪水。人体模特虽然是一种高尚的职业,但每小时的出场费只有15~20元左右,与大饭店里的“鸡”们的服务费,相差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画友们调侃说,自然是“鸡往高处飞、画往低处流”了。90年代的模特难寻,不是开放不开放的问题,而是效益不效益的问题。市场经济早已冲垮了五千年的封建传统,如今是轮到画家们尴尬的时候了。 周由也曾连骗带蒙地说服过一位尚留有几分清纯的应召女郎,去他的画室。一路上她搔首弄姿的很是快活,但一走进他的画室,她却顿时变得惶惶不安,面对他的画架,眼神游离疑惑,连焦距都对不拢。她坚持要按自己通常的服务内容付费,不屈不挠地同他讨价还价,气得周由只好怏怏地把她打发走了。她走后周由十分恼火,把一管颜料怒气冲冲地挤在了画布上,第二天费好大劲才刮下来。这满街用统一调料配制出来的烤鸡、炸鸡、肯德基,同他梦幻中的东方女性神韵能沾得边么?还不如就用那些红红黄黄的调料,画一幅“停机(鸡)坪”或是“养鸡场”风光算了。
周由忿忿地感觉着作为90年代画家的无奈。也许他并不算无产者,他有卖画所得的一些钱,但这点儿钱在美丽的女人面前,完全失去了同大款们竞争的可能。有时他平心静气想想,觉得女人也许与他同样无奈。女人的青春期太短,她们无法永远留住的美丽,当然使女人的目光和行为无法不短浅。如今中国的漂亮妞们像他少年时代的人们排队洗澡一样,排着队为权贵富豪脱衣服,却不肯为艺术家展示人体美。也许等画家中出现一批真正的百万千万富翁时,优秀的人体模特才会送货上门、不邀自来?
周由在苏州又一次受挫,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不想虚行江南,他找到了当地的几位画友,看了他们介绍的几位女模特,觉得比北京妞还是差得不少。苏州姑娘虽然皮肤细腻,体态柔软,可惜大多腿部不够修长;眉目清秀但眼里缺少神思,风韵过而力不足,总使人觉得有一股小家碧玉之气。他记得曾有人对他说过,以前芭蕾舞团和舞蹈学校招生,男孩主要从长春、大连挑选,女孩的来源则主要在太湖一带。历史上,苏州是中国美女的主要产地,名声在外,所以80年代初期刚一开放,港商澳商台商外商再加外籍华裔还有国内的暴发户们,纷至沓来选美淘金,细网捕捞、掘地三尺,只要有一位美人隆重外嫁,就会招来一群美人鱼主动咬钩钻网。即便是一座千年富矿,如此十几年连续集中狂轰滥采下来.怕早就弹坑累累、徒有虚名了。如今6克拉以上的彩钻早已绝迹,就连小克拉的彩钻也难寻觅。由此推断,江南几座名城的命运大概相差无几——于是周由打消了坐船去杭州的计划,准备第二天就去买火车票打道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