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犹太人研究（1941—1953）——以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为中心_宋永成著_9787100182409

犹太人是苏联历史上特殊而又重要的一个民族。无论在革命还是建设时期，都对苏联社会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本书以苏联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为中心，主要论述了从1941年卫国战争爆发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这一重大历史时期苏联犹太人在党和政府领导下对打败法西斯所做的贡献，二战结束后苏联国内的反犹运动及其影响。作者利用了大量俄罗斯、以色列等国家新近解密的档案材料，弥补了国内目前在苏联犹太人研究领域的不足，对了解二战和冷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序

宋永成把他研究苏联犹太人问题的书稿送给我，希望能为其写篇序言。自己的学养有限，为人写书序，深感不够格。但是，打印好的书稿已经摆到我的案头，而且装订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不由得引发了我的阅读兴趣，那就先睹为快吧！花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认真读了两遍。书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内容丰富，内在逻辑性强，文字流畅，分析入情入理，有不少新颖而独到的见解。我自己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认为，这是宋永成的一部力作。

还记得在2004 年，宋永成考取了陕西师范大学苏联史博士研究生，根据本人的条件和当时的资料情况，我们和他一起讨论确定以苏联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宋永成学习很用功，论文做得很扎实，不仅仔细研究了有关档案材料，认真研读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而且学习和思考了有关民族问题的理论。论文既使用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又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在校外专家对论文的通讯评定中得到5 个优。在博士论文答辩会上，也被评选为当年学科的优秀论文。博士毕业后，宋永成在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担任教学工作的同时，继续对博士论文所撰述的问题进行深入研究。他扩大了研究范围，想方设法找到有关这一问题更多、更详尽的档案，尽量占有第一手资料；他汇集了有关当事人对这个问题的各种说法以及学者的研究成果，并访问了国内一些研究犹太人问题的专家，开阔思路，加深对问题的理解；他追索犹太人在俄罗斯繁衍生息的历史过程，把苏联犹太人问题放到犹太人在俄国革命和苏联社会主义实践的整个过程中去分析，把斯大林制造犹太人案件同他的民族理论和对敌斗争的思路联系起来进行考察，以求得历史的内在联系。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先把自己研究的心得或阶段性成果写成论文在杂志上发表，同时争取在一些学术会议上做专题发言，以便与同行学者和专家进行商榷和讨论。经过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形成比较系统的思路，才开始撰写书稿。书稿写成后，有幸入选2014 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经评审委员会审查，分到商务印书馆出版。作者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对书稿进行了认真的修改、充实、推敲和加工。现在，这一著作终于可以同读者见面了，真可谓“十年磨一剑！”

在读宋永成书稿的过程中，自己产生了一些想法，写在这里，以便同读者一起讨论。首先，宋永成的这部著作充分地使用了原始资料，所有的记述和分析都建立在可靠的材料基础上。历史研究首先要弄清事实和历史发展的过程，然后才能进行分析和评论。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掌握和依靠第一手资料。当然，要使用原始资料，必须下功夫。就拿历史档案来说，不仅搜集档案很费事，研读档案也不容易。凡是研读过历史档案的人都会有体会，读历史档案很枯燥。档案大都是当事人根据自己的需要制定的各种文件、各种报告、讲话稿、会议记录、做出的各种决议和决定。这些都不是专为后来研究历史的人准备的材料。因此，对这些档案资料必须细心阅读、反复阅读，弄清背景，读懂内容，把重点摘录下来，进行前后对照比较，还要参考一些当事人的回忆录和有关记事，以辨别真伪。只有经过仔细认真的阅读，对档案内容比较熟悉了，才能引起联想和思索，从中找到事情的内在联系。研读外文档案还要更难一些，首先要准确地理解和翻译原文的真实含义，既要贯通全文，又要字斟句酌，选择适当的汉语词汇。在阅读和翻译的过程中会遇到许多生疏的人名、地名和机构名称，还会有各种典故、习惯用语、缩略语以及删节，等等，所有这些都要一一查清。阅读外文档案最忌讳望文生义，胡乱猜测。鲁迅先生当年就曾形容翻译外文书籍之难：“字典不离手，汗水不离背。”我知道，宋永成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为了搞清楚一些问题，经常向有关专业人员请教。

其次，宋永成这本书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整个研究都是建立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他几乎阅读了能够看到的有关苏联犹太人及其反法西斯委员会问题的所有论著，参考了前人对事件的记述和分析，吸收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摒弃和纠正自己认为不符合事实或不准确的记述与分析。他的书中引证很多。旁征博引既能丰富自己的分析和论述，又能给读者提供必要的参考。历史研究无止境，由于新的资料不断地被发掘出来，历史研究的方法在不断进步，人们对历史的认识也就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因此，对于历史问题要允许历史学家不断地研究，不能采取简单地下结论或者通过决议的办法，试图做出一劳永逸的定论。历史是人类智慧和经验的结晶，学习和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使人增长才智，变得更聪明，少走弯路，少犯错误。历史研究也是一种接力赛，后人只能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所前进。但这种接力不是简单的传递接力棒，而是要在继承中批判，在批判中继承。

最后，宋永成的著作是研究一个具体的历史问题—苏联犹太人及其反法西斯委员会问题，但这一课题却同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些重大问题密切相关。在20 世纪的历史上，曾发生的最重要、对人类未来的发展影响最大的事变，就是打了两次世界大战和苏联的社会主义实践走完了一个过程。现在，全世界的思想家、政治家，尤其是历史学家正在对这两大事变从不同角度进行着各个方面的研究，总结其对人类未来发展具有重要借鉴意义的经验与教训。关于前一事变，多数国家和人民似乎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必须维护世界和平，再不能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但是，人们对于正在进行的以核武器和电子武器为中心的军备竞赛，仍存在极大的忧虑；对于后一事变，俄罗斯人正整理和公布苏联国家20 世纪的档案文件，俄罗斯和各国的学者，特别是历史学家正在对苏联的社会主义实践进行着全面深入的研究和讨论，虽然看法各种各样，但在俄罗斯以及仍在实践社会主义的国家都已开始认真汲取其经验和教训。本书所研究的问题同上述两大事变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犹太人问题说到底是个民族问题。正如本书作者指出的：“犹太民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在历史上，犹太人之所以失去自己的国家，流落各地，受尽各种欺凌和压迫，是历史上几个大帝国的征战和扩张及其大民族主义的统治造成的。犹太民族虽然遭受了千年苦难，却自强不息，不管到哪里都能生根、开花、结果，万劫不灭，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如所周知，在近代，犹太民族产生了以马克思、爱因斯坦为代表的伟大思想家和科学家，对于人类发展史、自然科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个民族应该得到公平的对待，这个民族的历史值得认真研究。

沙皇俄国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大帝国，实行大俄罗斯主义的不断对外扩张政策，在国内统治了一百多个民族。据本书作者考证，犹太人很早就在后来俄罗斯领有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不过，比较多的犹太人流入俄国，是俄、普、奥三国瓜分波兰以后，部分犹太人开始向黑海岸的敖德萨移居，后来逐渐到了圣彼得堡等城市。在斯大林时期被镇压的著名犹太人文学家巴别尔留有一本《敖德萨》小说集，反映的就是犹太人在敖德萨的生活及其文化和精神状况。沙皇俄国一开始对犹太人比较宽容，后来则采取了歧视与压迫的政策。沙皇俄国的大俄罗斯扩张主义政策促使它积极地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又直接导致了1917 年俄国的革命。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在战争和革命中已分崩离析的俄罗斯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犹太人曾积极地参加十月革命并为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重要贡献。与此同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败了的德国，在其民族主义的推动下，导致希特勒上台，并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战争中，希特勒法西斯屠杀了几百万犹太人。在苏联伟大卫国战争中，苏联犹太人成立了反法西斯委员会，为苏联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建立了重大功勋。在战后，斯大林却发动了大规模的反犹运动，制造了“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案”“医生谋杀案”等几个大冤案，几乎导致苏联犹太人灭绝。历史有其自己的因果律，正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大规模杀害，坚定了犹太人建立自己的国家的思想和愿望。1948 年，失去祖国一千多年的犹太人终于在联合国决议的支持下重新建立了自己的民族国家—以色列。而民族问题却成为苏联社会主义实践中的一大沉疴，到1991年底，不仅12 个非斯拉夫民族共和国强烈要求建立独立国家，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三个斯拉夫民族共和国也要求独立，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三国的领导人首先发表了解散苏联的宣言，苏联的解体竟导致了苏联社会主义实践的结束。

斯大林曾写了《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一书，被誉为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权威。但在他的政治实践中为什么却发生了残酷迫害犹太人事件？苏联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是在斯大林亲自主持下建立的，为什么

这个联盟最终解体并导致苏联社会主义实践的结束？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免想起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写过的一段话：“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密切相联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互相制约。自然史，即所谓自然科学，我们在这里不谈；我们所需要研究的是人类史，因为几乎整个意识形态不是曲解人类史，就是排除人类史。意识形态本身只不过是人类史的一个方面。”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后来从自己的书中删去了包括这些话在内的两段文字，但我认为，删去这两段话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自己的这些论断的否定。我们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非常重视历史科学和对人类社会史的研究，马克思晚年还集中精力研究了人类学。马克思、恩格斯这些话不仅指出了历史作为科学的重要性，而且特别指出：“整个意识形态不是曲解人类史，就是排除人类史。”我们当然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说的“整个意识形态”，是指旧的意识形态。但是，从他们提出问题的方法，并把这句话同紧接着的那句话联系起来，就对解决我们的问题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斯大林在对待犹太人问题上的错误，也就是对待民族问题上的错误。套用马克思、恩格斯上面的话，可以说，斯大林的思想理论曲解了民族问题。在斯大林的民族理论中至少可以提出以下质疑。

第一，民族应该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就产生和存在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论封建制度的瓦解和民族国家的产生》《工人阶级同波兰有什么关系？》等论著中，都涉及民族和民族国家的产生和形成问题。在恩格斯的论述中，民族有各种形态，他把入侵西欧的蛮族哥特人、统治俄罗斯的蒙古人和建立国家以前的德意志人都称为民族。在一个地方，他还说道：民族是由“各亲属部落溶合”，“从而各个部落领土溶合为一个民族的共同领土”。在恩格斯的论著中，民族和国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斯大林却在他的《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一书中断定：“民族不是普通的历史范畴，而是一定时代即资本主义上升时代的历史范畴。封建制度消灭和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同时就是人们形成为民族的过程。”在他接着展开的论述中实际上把西欧几个民族国家的建立与其民族的形成等同，混淆了民族与国家的重要区别。按照他的说法，当时许多还没有进入资本主义的国家都不存在民族。记得在20世纪50 年代，苏联学者就根据斯大林的这一论断认为，中国到秦汉时期还只有部族，而没有民族。这显然不符合历史的实际。

第二，斯大林对民族的定义是：“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这一定义显然是根据布尔什维克党当时的政治路线确定的，实际上把复杂的民族现象简单化。斯大林就是根据这一定义，不把犹太人看作民族，因为他们没有共同的地域和共同的经济生活。这就成为后来他反对在苏联建立犹太人自治共和国的理由。

第三，斯大林又说：“在俄国，是以历史上形成的强大而有组织的贵族军事官僚为首的大俄罗斯人担负了统一各民族的使命。”这样的论断不仅肯定了大俄罗斯主义不断向外侵略和扩张的政策，也否定了囊括在俄罗斯大地上的其他一百多个受俄罗斯统治的民族的民族自决权。斯大林是格鲁吉亚人，但他却是一个大俄罗斯主义者。恩格斯曾经写过一篇《俄国沙皇政府的对外政策》的文章，尖锐地揭露和批判了沙皇俄国的卑鄙龌龊的侵略政策，并认为俄国沙皇政府的覆灭是防止世界大战的唯一手段。而斯大林在1934 年专门写了一篇反驳和批判恩格斯的文章，为沙皇政府的侵略扩张政策辩护，而且极不尊重恩格斯人格，攻击他“由于兴奋”，“一时忘记了某些最基本的”事实。斯大林的大俄罗斯主义也曾受到列宁的谴责。在1922 年建立苏联的时候，斯大林提出了要求乌克兰、白俄罗斯、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几个苏维埃共和国加入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的所谓“自治化”计划，并且对持不同意见的格鲁吉亚共和国党的领导人采取了极为粗暴的态度。列宁知道这些情况后，批评斯大林“ 是粗暴的大俄罗斯的杰尔席莫尔达”。列宁认为：“俄罗斯化了的异族人在表现俄罗斯人的情绪方面总是做的过火。”

本书所研究和记述的问题是苏联社会主义实践中的一段插曲，而这一插曲则为后来人提供了重要的历史教训。在当今世界，无论在民族国家之间还是在多民族国家之内，正确地对待和解决民族问题仍是一个重大课题。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看，解决民族问题存在两种趋势：一种是建立民族国家；一种是寻求民族或国家的联合，如建立联邦和各种国家联盟。但前者是主流，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全世界只有几十个国家，现在已经发展到两百多个。最近，我们国家的领导人习近平同志提出了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思想。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必须汲取苏联社会主义实践提供的经验与教训，必须尊重每个民族和民族国家的独立和主权。

柳植

2018 年5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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